秦歷一千三百一十七年四月十三。
休整了一日夜的北魏軍再次攻城,不需試探的他們一上來攻勢就十分猛烈。
盤古軍這邊畢竟擴軍時間太短,新兵太多的後果就是彼此間的配合非常生疏,這玩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提高到位的。
戰至午後,由於作為組織核心的老兵折損太重,傷亡開始飛速增加,被敵人攻上城頭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這可不是昨天那種故意放水,是實打實的有些扛不住了。
唐笠和幾個校尉不到中午就已經開始帶著各自的親衛在城牆上四處滅火補漏,卻也無法扭轉戰局的緩慢傾斜。
齊大毛飛起一腳將一個北魏士卒踹下城牆,還不等他收回腿,就被一個突厥人一腳踹在了胸口。並不強壯的他本來就被自己的那一腳向後反彈了一下,再加上對手勢大力沉的那一腳,身子登時倒飛而去。
此時還跟在他身邊的親衛已經不到十個了,其中一個伸手想拉住他卻抓了個空,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珠子看著自己的校尉就要從城牆的另一側掉下,嗓子眼裡的那一聲驚叫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獵戶出身的齊大毛最厲害的本事是射箭射得準,身手也很靈活。在空中勉強扭了一下身子,盡力伸出一隻手想要扒住城垛邊緣。結果只有兩根手指勉強搭上了城垛,卻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住身形。
“操!”齊大毛心中大吼一聲,覺得自己這次不死也得丟掉半條命。要知道這城牆可是足有三丈高啊!
就在他下意識的閉眼準備放棄的時候,突然感覺手臂被猛地拉住了。手腕一陣劇痛,然後齊大毛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反方向的飛了起來。
趕緊重新睜眼的他飛在空中就看清了救下自己的是大帥唐笠。
落地後被摔得七葷八素的齊大毛掙扎著爬起來時,唐笠已經揮舞著戰刀和攻上城牆的一股敵人殺在了一起。
城牆之上肉搏不適合用長兵器,唐笠早就把手中的武器換成了戰刀。他的刀法並沒什麼章法,就是仗著速度快和力氣大,在人群中直來直去的劈砍。這種打法雖然也挺有效,卻難以避免的受傷不斷。
要不是有前幾日新繳獲來的精良重鎧護身,唐笠早就沒法如此囂張了。
城外的突厥人顯然也看出了對手的頹勢,攻勢更加猛烈,完全就是一副不計傷亡的打法。
被親衛們拼死搶出人群的唐笠靠在城垛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很快又被砍了一刀的齊大毛也靠到了他身邊。
“大帥,還不到時候嗎?”齊大毛語氣焦急,聲音卻是有氣無力的,顯然是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唐笠聞言扭頭向城外望了望,搖著頭道:“還沒到時候!敵人至少還有一萬人沒動。”
齊大毛也挺直身子向遠處望了望,嘴裡咕噥了一句什麼,恨恨的吐了一口血水後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把戰刀。
仗打到下午,盤古軍已經先後在北城牆上投入了三千人,城內只剩下最後一千休整了一陣子的預備隊。
北魏軍在東西兩門佯攻也有逐漸變成強攻的趨勢,突厥人有點打瘋了。
防守東西北三門的盤古軍加起來已經損失了將近三千人,差不多就是整個盤古軍的一半兵力。另外還死傷了兩千多向城牆上運送物資的百姓。
他們有些是被流矢射中,有些則是見城牆上形勢危急主動衝進了戰團。
對手的不支也全都被目力甚好的拔延那環看在眼裡,終於在又一次抬頭看看天色之後,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號角聲響起,一直未動的北魏中軍一萬人殺出了一半,這是要發動最後一擊了。
唐笠見狀反倒鬆了口氣,心知時機終於到了。
五千生力軍替換下了一部分打了大半日的北魏軍,北城牆上的一千多盤古軍立即就被對手打得節節敗退,被突上城牆的次數越來越多。
城樓上鼓聲乍起,換防到城牆下多時的一千預備隊聞聲立即衝上了城牆。
這一千體力相對充沛的生力軍把敵人一下子打的有點懵,不過擁有絕對優勢兵力的對手攻擊勢頭並沒有被遏止。同樣體力充沛的數千北魏軍仍然在前赴後繼的攀城。
“守住!守住!火油上城!”
重新換成了鋼槍的唐笠一邊將一個已經爬到攻城梯頂端的敵人捅死,一邊嘶吼著下達了命令。
不遠處的大春聽到唐笠的命令也帶著身邊親衛大聲喊了起來:“火油上城!火油上城!”
重傷後被迫退回北城樓的齊大毛聽到後,立即也跟著大聲嘶吼著下令。
在城牆後面不遠處眼巴巴等了許久的百姓見到城樓上急速揮舞的大旗,立刻就動了起來。
主要成員是出山青壯的他們四人一組,用兩根粗木棍抬起早已燒開的滾油就往城上跑。前排早有其他人推翻了一直擋在前面遮擋的木板。
緊隨其後的其他人則是每人手提兩個小罐子。
一個突厥百將用盾牌死死頂著身前的同伴屍體,渾身發力奮力向上攀登。一身蠻力爆發,讓他向上攀爬的速度絲毫沒受影響,很快就接近了城頭。
突然一陣巨力襲來,他知道這是對手上頭砸來的石頭。
可惜距離太短,並不是很大的石塊下落力道不夠,砸在屍體上又不受力,並沒能將這個突厥人砸下攻城梯。
這個突厥百將十分彪悍,強忍著手臂上的疼痛猛地向一側發力,甩開同伴屍體的同時雙腿再度發力向上就是一竄,眼看就要躍上城頭。將左手盾牌緊緊護在身前,右手已經抓住了一直咬在口中的戰刀的刀柄。
突然,這個勇悍的突厥百將感覺頭頂一陣熱浪襲來,緊接著就是一陣皮開肉綻的劇痛,身體控制不住的開始抽搐扭曲。
他身後的手下眼看著他戰刀脫手,身子極度扭曲著飛離了腳下攻城梯,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震得自己的耳朵都是嗡嗡的。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個突厥人抓著梯子的右手就是一陣劇痛,緊接著身體也開始扭曲掙扎,嘴裡不由自主的同樣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開水、滾油乃至金汁都是守城常用的手段,瞬間效果要比滾木和礌石好得多。幾十鍋滾油倒下,瞬間就讓北魏軍的攻城梯為之一空。
就算底部的人沒被澆到,沾了滾燙油脂的梯子暫時也沒法攀爬了,只能等涼了之後才能墊著粗布再次攀爬。
不過盤古軍沒有給敵人這個機會,緊隨滾油而至的就是一罐罐的火油。
在城下指揮的突厥副將立刻就明白了對手的意圖,一邊向後急退一邊嘶喊著下令撤退。
“哐當”“嘩啦”的聲音還沒完事,城頭上就扔下了無數的火把,大火騰地一下就燒了起來。
火油燒的快卻不持久,可淋了滾油的木質攻城梯卻絕對能被燒個一乾二淨。
熊熊火焰中,北魏軍如同海水退潮般拼命向後撤退,最後面的全被燒成了一個個火人。
眼見城下火起的拔延那環恨恨的一甩手中馬鞭,咬著牙下令吹響撤退的號角。
這個情況並沒太出乎他的意料,畢竟這本就是常用的守城手段,對此他也早有準備。
而且這種放火的法子其實也說不準到底對哪一方更有利,因為火是向上燒的,城牆上的溫度要遠比城下高,很快城頭上就站不得人了。
眼見火勢漸熄,拔延那環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毫不猶豫的下令再次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嗚嗚嗚”的號角聲中,一直沒動的最後五千人扛著新的攻城梯,嗷嗷叫著就向城牆衝去。
在他們看來,此時的對手已經黔驢技窮了,甚至一路上都不用擔心弓箭。
情況也的確如此。
大火過後的晉城北城牆被高溫炙烤得根本站不住人,守城的盤古軍全都撤到了城頭的最裡側,即便那樣讓人感到灼熱難忍。
一路暢通無阻的衝到了城下,五千體力充沛的北魏軍一刻不停的就開始安放攻城梯。
淋透了水的皮甲雖然比平時要沉得多,卻也讓攻城的他們能夠在短時間內不懼城牆的高溫。
衣甲上的水分尚未完全乾透,第一波北魏軍士卒已經攀上了攻城梯的頂端。
可還沒等先登的他們來得及高興,一杆杆巨矛就捅了過來。這種原本是對付騎兵的巨矛由兩三個人合力抬著撞來,再強壯的人也無法抵擋。
反應慢的北魏軍直接就被撞下了城頭,反應快的也只能搶先一步就地一滾避開,卻立刻被滾燙的地面燙的皮開肉綻。
第一波登城的北魏軍被全部打了下去,但後續人馬絲毫沒有猶豫的繼續登城。
巨矛畢竟太過笨重,沒一會兒就只能在城頭上組成矛陣和越來越多的北魏軍僵持。
笑容越來越多的爬上了拔延那環滿是鬍鬚的臉上,他知道對手已經守不住城牆了,打下晉城看來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突然,拔延那環感到胯下的戰馬在動,只是低頭的那麼一下子,他已經確定了自己愛馬是在不安的騷動。
一瞬間,拔延那環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經驗豐富的他已經反應了過來,這是有大股騎兵在高速奔跑。
下意識的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然後他就聽到附近此起彼伏的和自己一樣驚慌的聲音。
“敵襲!”拔延那環的腦中和耳中只有這兩個字。
下意識的扭頭看了看四周,他的心裡全是痛苦的呻吟。
已經不用再猜測什麼,因為戰馬奔騰的聲音已經大到足夠所有人都聽得很清楚了。
“結陣!結陣!”
拔延那環終於下達了命令,但他心裡十分清楚根本來不及了。
此時他的身邊全是不久前被大火燒回來的手下,陣型散亂得基本和沒有也差不多少。
在山中藏了四天的羌人騎兵在看到城北大火燃起之後,毫不猶豫的就出動了。
不完全是因為羌人有多守信,而是他們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其他的選擇。
據城而守的盤古軍的確如唐笠之前所說的,能夠很容易的和北魏軍達成一致。就算是雙方打紅了眼,只要盤古軍向對手透露一下自己的位置,北魏軍保險起見也會派人過來核實。
而己方這三千騎根本藏不住,到時候北魏軍不想停止攻城也得停止,因為他們必須先解決到自己這股威脅。
退一萬步說,就算北魏軍攻下了晉城,之後也絕不會放過自己。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沒有哪個白痴會做,還不如放手搏他一把!
帶隊突襲的是趙桐,因為主帥梁昌的狀態已經非常不好了。
之前本來就是強撐著一口氣的他,在山中的第二日就堅持不住了,能騎在馬背上都已經是強提真氣,在燃燒生命了。
十五里的距離對騎兵來說不算什麼,散亂的北魏軍不但來不及結陣,就連混亂都沒能來得及徹底平息。
危急之下,舍利阿泰率領一千多勉強集中起來的騎兵前出攔截,卻只纏住了一半的敵人。
一千五百羌騎輕而易舉的突破了還沒列陣完畢的盾陣,一頭就扎進了一萬多混亂的人群中。
趙桐深知突襲戰中速度的重要性,第一次衝擊並不以殺傷敵人為目的。
陷入混亂的北魏軍也沒能給羌騎造成太大的阻礙,竭盡全力保持速度的一千五百羌騎一路直奔北魏軍中軍大纛殺去。
舍利阿泰的出擊也不是一點效果沒有,爭取到的那一點時間讓拔延那環多聚集了四百騎兵。加上一直在他身邊的五百親衛騎,迎頭就撞上了來敵。
雖然因為速度不夠,九百突厥騎兵在交戰中處於絕對劣勢,卻也終於讓對手的速度降了下來。
年近四十的拔延那環也是突厥人中有名的勇士,居然在逆境中也還想著要反敗為勝,由一百最精銳的親衛騎護著,同樣直取羌騎主將。
打著同樣主意的兩軍主將就這樣直接對上了,錯馬而過的一瞬間,各自身邊的親衛騎紛紛落下馬來。
心驚膽戰的趙桐立刻改變了策略,下令吹號重新加速。
剛剛和拔延那環的那一下交手已經足夠讓他認清自己和對手的差距,若不是仗著馬速,自己絕對接不住對手那一招。
拔延那環也很沮喪,剛剛的一擊就差那麼一點點,自己終究還是吃了速度不夠的虧。
發現對手想要再次加速的他,立即調轉馬頭當先追了上去。
“絕不能讓對手再次起速,否則麻煩就大了!”
可惜不是所有突厥騎兵都有主帥那般高超的武技,終究還是沒能纏得住羌人騎兵。
回到北城樓上的唐笠看著城下的混亂,眼神中只有一片冰冷。
所有攻城的北魏軍已經撤走,此時若是出擊,和羌人裡應外合之下,擊潰的北魏軍的希望很大。
可惜唐笠並不想那樣做。
對於他來說,突厥人是敵人,羌人也同樣是敵人。好容易營造成功了眼下狗咬狗的局面,不讓他們彼此咬得傷痕累累、奄奄一息哪裡對得起自己?
羌人的數量終究還是太少,隨著時間推移不可避免的和對手陷入了混戰。
無數次眼望晉城北門的趙桐也終於死心了,他決定盤古軍是不會殺出城的,至少不會在此時殺出。
滿心怨恨的他對此卻沒有任何辦法,如今仗打到這個份上,想停也停不下來了。
......
舍利阿泰在千鈞一髮之際側頭避過了一箭,咚咚的心跳來不及有絲毫平復就怪叫著順勢滾落到了馬下。
不遠處的梁昌提起最後一口真氣射出了第三支箭,顧不上看到結果就自己從馬背上歪了下來,口中噴出的鮮血在空中形成了一片血霧。
這三箭已經耗盡了梁昌一直提著的最後一口氣,身體還沒落地就已經人事不知了。
身後的一個親衛跟著梁昌超過十年了,在見到主將張弓搭箭的時候就意識到了結果。猛拉馬韁避開大帥的同時一個探身,凌空抓住了梁昌的胸甲。
一支長槍刺來,避無可避的他用盡全力將梁昌甩向己方馬隊的方向,自己則被瞬間洞穿了身體。
主動滾落馬下的舍利阿泰並沒能避過第二箭,顧不得肩膀的劇痛在落地再次用盡全力扭動了一下身體。
另一隻肩膀再次傳來劇痛,舍利阿泰只覺得整個上半身全都麻木了,再也無法做出任何一點動作。
身側的親衛嘶吼著縱馬衝來,聲音中帶著絕望,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舍利阿泰巨大的身軀被一匹戰馬撞上,向後飛起的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只清晰的聽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