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城樓上的唐笠看著眼前的一切，簡直被震驚的無以復加。回過神來的他突然冒出來一個無比瘋狂的念頭----臨陣變計！

耳中聽著數萬人從胸膛裡嘶吼出來的強音，眼睛看著城外越來越騷動的敵軍軍陣，唐笠再也顧不得多想哪怕一絲一毫。這一刻直覺和熱血告訴他，一定能夠一擊而中！

“傳令！

預備隊集合，準備隨我殺出城外！

第二曲軍侯鄭大春接替我坐鎮北門指揮！

立刻發訊號，命令李程率斥候曲立刻發動攻擊！”

下完三道命令的唐笠轉身就走，身後的傳令兵也緊隨其後四散而去。

此時的唐笠有一種非常玄妙的感覺，雖然胸中熱血翻騰，頭腦卻出奇的冷靜，更有一種篤定的自信心，自信自己作出的所有決定絕對都是正確的。

城上城內的怒吼一直在持續，聽聲音加入的人竟是越來越多。

城外的騷動也在繼續，地點就在城頭床弩的射程之內。不過沒有接到命令的盤古軍並沒有射擊，再說他們也都在忘情的跟著所有人一起嘶吼高歌。

昨天第一戰充當預備隊的是大春的第二曲，因為之前偷城時他們的損失最大，補充的新兵最多。

今天做了輪換，預備隊變成了鄭大的第一曲。

本來上次打下晉城的戰鬥他們就因為沒撈到什麼仗打而感到憋屈，今天又被戰歌搞得一個個熱血沸騰。所以收到軍令後立刻以奇蹟般的速度從各門集結而來。

本想說些什麼的唐笠突然之間什麼也不想說了，眼神從一張張堅定而狂熱的臉龐上掃過，然後轉身吐出兩個字：“開門！”

後秦軍李浩有些騎虎難下。

經驗豐富的他自然看出了自己今日的調整出乎了敵人意料，敵人調整時的慌亂也在他的意料之內。

當己方進攻號角吹起的那一刻，他清晰的感覺到了敵人計程車氣徹底的被己方壓了一頭。一時間信心滿滿，甚至有一種午前就能打下晉城的強烈預感，笑意不自覺的就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不過很快笑意就凝固在他的臉上。

城中的敵人好像突然抽風了一般的開始唱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氣勢也是越來越讓人心驚肉跳。

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那聲音絕不是幾千人能發出來的，至少有好幾萬人，而且還越來越大。

難道情報有誤，城中的敵軍並不是只有幾千人？

這個念頭他並沒有太過深想，不是不想，而是他的心已經亂了，根本想不了那麼多。

因為他很快就聽懂了城裡的敵軍在唱什麼。

一開始的那歌雖然不錯，但內容並不敏感。可接下來的，就直接觸動了李浩骨頭縫裡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胡人最看不起什麼？

秦人。

因為秦人溫順得像綿羊一樣。

胡人最害怕的又是什麼？

還是秦人！

因為橫壓一切的大秦帝國強橫了一千年，直到滅亡的那一刻都還是橫壓一切外族的存在！

為什麼兩百年來，前一刻還在打生打死的各族能夠數次聯起手來圍殺秦人反抗勢力？

是秦人絕望之下組成的乞活軍？是冉閔的《殺胡令》？還是始終沒有徹底熄滅過的秦人反抗？

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

真正的根本原因是那個存在了一千年，也強大到令人絕望了一千年的大秦帝國！

那是一個把國名變成了族群名字的的存在！

也是一個殺得所有民族都只敢匍匐著磕頭的存在！

這個存在一旦復活......

李浩不敢再想下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不！絕不！絕不能讓它復活！

看著前方已經止步並開始騷動的攻城軍隊，瘋狂霎時間佔據了李浩的全部心神。

“兩翼騎兵出動，殺光所有不尊軍令的秦人！”李浩語氣瘋狂的嘶吼出了這道命令。

今日準備三門同攻，但東西兩門其實只是牽制，主攻方向還是李浩親自坐鎮的北門。

大軍昨天損失了一千人，現有的六千人中的四千人也在這裡。東西兩門只各有一千人虛張聲勢，且隨時可以調回來一部分。

北門第一波攻擊的一千人一騷動，李浩下意識的就只敢派出幾乎全由羌兵組成的兩翼騎兵前去鎮壓。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出問題了。

前方的騷亂的確被壓制了，可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混亂。雖然那些秦卒不怎麼敢反抗，卻也不肯向前，就在兩軍陣前開始了四散而逃。

而騎兵對己方攻城部隊的血腥追殺雖然起到震懾作用，可少了兩側羌騎的震懾，自己身邊剩下的兩千多中軍又開始騷動了。

這些人中秦卒可也佔了絕大部分啊！

“這些卑賤的秦人要是此時造反......”李浩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不過很快他就不用擔心這個了，因為他看見了更加恐怖的事情。

就在一千攻城部隊被己方數百騎兵追殺的四散而逃的時候。

就在自己身邊的兩千餘中軍騷動的越來越厲害的時候。

晉城的北城門突然大開！一個渾身甲冑的人影一馬當先的殺了出來。

緊隨其後的則是源源不斷的敵人！

剛剛還感覺不知道說些什麼的唐笠，在衝出城門的那一刻突然心潮湧動，不可抑制的縱聲嘶吼出了兩個字：“殺胡！”

身後的五十親兵隨之高吼：“殺胡！”

緊隨其後的一千盤古軍將士一邊奔跑一邊高吼：“殺胡！”

不同於之前的那些軍歌和戰詞，雖然朗朗上口，總歸是隻有盤古軍和盤龍谷百姓才熟悉。

“殺胡”二字則是所有秦人打孃胎裡就刻進骨髓的基因。

一千年前，大秦人喊著這兩個字，擊退了入侵的匈奴和東胡！

八百年前，大秦人喊著這兩個字，不再憋屈得送錢送女人，而是高舉戰刀殺入了草原和大漠！

一百五十年前，北方的大秦人喊著這兩個字，遵從冉天王的號令殺盡了河北的羯人後奮戰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今天，幷州晉城的大秦人要再一次高喊著這兩個字，跟隨盤古軍的戰旗奮戰到最後一個人倒下！

晉城上下，其他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沖天的戰鼓聲和全城軍民竭力嘶吼出的“殺胡”二字！

表情先是驚愕接著扭曲的李浩正要下意識的下達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軍令，就發現自己所在的中軍已經由剛剛的騷動突然變成了騷亂。

就在出城的敵軍一頭撞上混亂的己方騎兵的那一刻，後秦軍中軍裡的秦卒對著身邊人數遠遠少於自己的羌兵舉起了手中的戰刀。

一擊而潰！

什麼叫一擊而潰？

在秦歷一千三百一十七年四月初一清晨的晉城城下，這個詞再也不是一個略帶誇張的詞彙，而是真實的情景。

幾百正在憤怒的追殺己方逃兵的羌騎，面對突然殺出城的數量其實並不比自己多多少的敵軍，居然絲毫沒有迎戰的勇氣，沒有隊形的他們第一時間撥轉馬頭就要向後逃。

但前一刻還在被自己肆意追殺的秦卒突然間就變了一副面孔，衝他們亮出了許久未見的、自己幾乎都要忘記還擁有的獠牙。

他們幾個人圍住一個因為調轉馬頭而完全失去了速度的羌人騎兵，嘴裡嘶吼著“殺胡”將其拽下馬來，然後亂刀砍死。

還沒等這些肝膽俱裂的羌人回過神來，自城中殺出的敵方大軍就如同奔騰的洪水般從他們身上席捲而過。

沒有被幾百敵騎阻礙分毫的洪流越滾越大，因為昨天還是對手的後秦軍秦卒們也高喊著“殺胡”加入了進去。

眼看著滾滾而來的敵軍沒有任何陣型，李浩卻清楚的知道根本無法阻擋。

不僅僅因為那股沖天的氣勢，還因為自己的中軍已經徹底亂了起來，越來越多的秦卒加入了圍殺隊中羌兵羌將的行列。

自知無力迴天的李浩只能帶著身邊的一百親兵拋棄大軍向西逃去，那裡還有一千人，逃到哪裡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主將不戰而逃，後秦軍的兩千中軍一刻沒有耽誤的也成為了洪流的一部分，向著西邊緊追而去。

李浩和一百親衛都有戰馬，自然速度要比絕大部分是步兵的追兵快，不過唐笠和他的五十親兵卻也是有戰馬的。他們身後甚至還有不少奪了羌兵戰馬的原後秦軍秦卒追隨。

早已不顧陣型不陣型的唐笠，此時眼中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身前的後秦軍主將。

接觸戰馬只有不到一年的唐笠，此時的騎術居然要比所有親衛都要好，一馬當先的他很快就從後面追上了敵人。

能成為親兵的肯定不是簡單之輩，雖然被追的狼狽不堪，還是有一半李浩的親衛騎毫不猶豫的轉身迎戰。

唐笠絲毫不懼自己暫時是孤身一人迎戰，趁著敵人調頭後的馬速還沒加起來時再度加速，手中特製的沉重鋼槍揮動，用學自李程的幾個簡單馬上槍術只一擊就殺透了對手的阻擊。

完全沒有回身再戰意思的唐笠馬速不減，五十敵騎居然沒能夠阻擋住他哪怕分毫。

三個羌騎慘叫著剛剛落地，緊隨而至的五十騎唐笠親兵就席捲而過，同樣絲毫沒有停留。只有幾人因為和敵人戰馬正面相撞而落下馬來。

逃跑的李浩回頭看見這番情景，心頭所剩不多的勇氣霎時間消散了個乾淨，再也不想著什麼和己方西門部隊匯合後反攻了。此時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北門這邊發生驚天變局的時候，東西兩門的後秦軍其實也不好過。

他們的佯攻是和北門主力同時開始的，第一波攻擊部隊的反應也都差不多。

然後正在重整佇列的他們就聽到了北門方向的動靜。雖然因為距離太遠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每個人心頭都有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果然，很快西門的後秦軍軍侯就看到了狼狽逃來的李浩。本來還想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的他，卻目瞪口呆的眼看著主將和幾十騎親兵絲毫沒有一點減速的意思，而且身後很近就是敵人的追兵。

速度已經加到極致的唐笠眼看敵軍主將就要逃進西門攻城敵軍中，心急如焚的他突然在馬上身體後仰，然後猛地向前擲出了手中的長槍。

這一槍爆發了唐笠所有的力氣，特製的鐵質槍桿又遠遠比普通馬槍沉重，居然在空中發出了一陣尖銳的呼嘯之聲。

在後秦大軍齊齊的一聲驚呼之中，唐笠擲出的鋼槍猛地從李浩後心刺入，力道不減之下居然貫體而過，連人帶馬死死的頂在了地上。

高速運動中的李浩和他胯下的戰馬好似突然間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再也無法向前一步。前衝的慣性甚至讓戰馬的後腿揚起後向前狠狠摔去，馬頸和馬背上的骨骼在空中就折斷成了幾截。

下一刻，唐笠衝到。

只見他猛地一勒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的同時伸手拔出了釘在地上的長槍，順帶著把李浩的屍體挑在了空中。

這一刻的唐笠在所有人的眼中彷彿絕世戰神，又如修羅殺神！

一千後秦軍居然無一人敢生出對抗之心！

“殺胡！”

戰馬前蹄落地，唐笠順勢將挑在槍上的後秦軍主將屍體甩向前方的同時，縱身吼出了早已讓對面秦卒心有所動的兩字。

“殺胡！”

已經追到唐笠身側的親兵齊聲怒吼，和再次加速的主帥一起毫無懼色的衝向了一千敵軍。

“殺胡！”

緊隨其後的是一時間看不清數量有多少的馬隊，其中不少人居然還穿著後秦軍的衣甲。不過口中不斷吼出的“殺胡”二字很清楚的想所有人表明了他們此時的立場。

大軍主將在陣前被敵一擊斃命，衝著自己狂奔而來的鐵騎，這些讓一千本就沒有徹底平息下來的後秦軍立刻就在一聲高過一聲的“殺胡”聲中崩潰了。

而在這個過程中，面如土色的後秦軍軍侯居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只是下意識的一拉馬韁向後退了兩步。

然後他就聽到了自己身後也響起了“殺胡”聲。

顧不得回頭看上哪怕一眼，這個後秦軍軍侯立即如之前的李浩一樣，猛抽戰馬直接帶著身邊的十幾騎親兵就逃了。

唐笠見狀也不追擊，在已經自己殺成一團的後秦軍陣前一勒戰馬改變了方向，高喊著：“大秦兒郎！隨我殺胡！”一刻不停的向東門方向繞城而去。

那裡還有最後一千敵軍。

親衛騎緊隨自己的主帥，隨後的各色騎兵也絲毫沒有猶豫的跟上前排。

高喊著“殺胡”的秦卒則一個個紅著眼睛，很快就把自己身邊平時沒少欺辱自己的羌兵殺了個一乾二淨，然後就追著尚未跑遠的騎兵奔著東門而去。

對於佯攻晉城東門的一千後秦軍來說，情況要比西、北兩門好得多。

統軍的羌人軍侯不但有更多時間彈壓己方秦卒的騷動，繞城殺到的敵人體力也很明顯的即將耗盡。

看著二百多向著自己衝殺過來的敵軍騎兵，東門後秦軍軍侯立即下令結陣。同時沒有貿然放出手中的一百騎兵。

此時的唐笠本應該暫時停下來等待後續部隊到達，憑身邊的這二百來騎很明顯不可能是敵人的對手。

但他卻沒有那樣做，甚至連放緩一下速度都沒有。

因為自感陷入一種玄妙狀態的唐笠，恍惚間就是知道自己應該這麼做。

果然，前一刻還信心滿滿的後秦軍軍侯，下一刻就變了顏色。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北面突然出現了一隻龐大的敵軍，狂奔著在像自己殺來。

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這名後秦軍侯覺得事情還有可為。

因為他發現北面的敵軍全是步兵，架勢雖然看著嚇人，速度卻遠遠比不上東南方向衝來的騎兵。

很明顯這兩股敵軍殺到的時間會有不小的間隔，自己還是可以依次迎戰的。

雖然看樣子敵軍勢大，自己完全沒有贏的希望，但也總比直接逃跑要好得多。

久經戰陣的他很清楚一個戰場鐵律，臨陣潰逃，只能任由敵軍銜尾追殺，下場絕對要比正面戰敗慘上百倍。

不過下一刻這名後秦軍侯就知道了什麼叫天意如此。

老天要亡你的時候，什麼鐵律和經驗都不好使，甚至還會起反作用。

就在這一千後秦軍勉強結好防禦陣勢，僥倖的以為自己尚有一戰之力的時候，突然又聽見了西面又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

那裡是大軍陣型的背後，那蹄聲有經驗計程車卒一聽就知道是體力充沛的騎兵在衝鋒。而這股新敵人的出現意味著什麼？每個後秦軍包括其中的羌兵全都清楚。

於是，本就心驚膽戰、勉力支撐的這一千後秦軍瞬間就崩潰了。

唐笠的玄妙感覺應驗了。

一直藏在城外山中的三百李程騎兵在最關鍵的時間出現在了最恰當的地方。

這支原本作為另一個計劃中奇兵存在的盤古軍最強戰力，終於沒有做這場熱血又玄奇的大戰的看客，給了最後一支後秦軍最後的一擊。

晉城的城牆上。

稍一猶豫就沒能跟著唐笠一起殺出城去的閻一民等人看著城外混亂的戰場，聽著鋪天蓋地的“殺胡”聲，一個個呆的如同泥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