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溫意然吃飯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過好在她越來越會偽裝，夫妻倆倒是都沒有發現，他們只是提醒她明天不要賴床，早點去醫院檢查了再去補課，免得遲到。
“明天？”
“對呀，昨天就和你講了，你忘了？”程錦書給她夾了塊白斬雞，道。
“哦哦，想起來了，不好意思媽媽，剛剛在想作業的事，沒聽清。”
“吃飯就吃飯，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不然會影響消化的。”
“嗯，我知道的。”她甜甜一笑，見程錦書收回目光，轉而和溫良談起了別的，便光速收斂笑意，低下頭戳著碗裡的米飯。
唉，明天又得讓他們失望了。
吃過飯，天色已經有些晚了，但整個城市的暑氣卻還餘威不止，溫家夫婦也懶得邀請女兒出門散步了，乾脆就待在家裡吹著空調看看電視，時不時閒話兩句。溫意然陪了他們一會兒，然後藉口還想再看會兒書回到了自已的房間。
開了燈坐到書桌前，溫意然盯著眼前的數學資料，卻並沒有翻開的打算。她當然知道對於自已來說，現在的一切都不如學習重要，但是這幾天，她還真沒法將心思都花在學習上，不誇張地說，只要一閉上眼睛，她的腦海裡就是女孩被迫跪在地上，被人狠狠按住肩膀與手臂，拼命掙扎又不得動彈的樣子。
她受不了這樣的場景，受不了江璐的背叛，也受不了於可把別人的尊嚴甚至生命都踩在腳下碾碎的行為，每每想到這些，她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哪怕這些事實際上與她並無關係，而更讓她覺得難受的是，就算她真的蹲守到了於可，然後呢？
於可，於可。
溫意然在心裡輕念著這個名字的同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壓下那些不理智的想法，趕緊開啟電腦，循著江璐提過的資訊搜尋那些已經被時間淹沒在歷史塵埃裡的本地新聞。
一道熟悉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注意力，溫意然回神，看著那個熟悉的名字，整理了一下心情，接通了電話。
“哈嘍，譚笑。”
“吃飯了嗎？”她省過打招呼的環節，問。
“早吃了，剛練完琴從老師那兒出來，就看到外面在下雨，司機還沒來，我想著反正也沒什麼事，就和你打電話聊聊天。”
“雨大嗎？”
“有點，不知道什麼時候停。”
“夏天的雨停得很快，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無所謂，”沈應修小心放好琴盒，然後大剌剌地坐到大廳休息區的長椅上，將另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問，“你這幾天是不是碰上什麼事兒了？”
“沒有啊。”
“沒有你語氣怎麼這樣？”
“我語氣有問題嗎？”溫意然意外道。
“有，”他篤定道，“一聽就是藏著心事的樣子。”
這小子的敏感度還真是夠高的。
溫意然也懶得偽裝了，起身走到床邊坐下，說道:“是有點，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真的？”沈應修不信，“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人的一輩子那麼長，總歸會遇到點不順心的事情的。”溫意然盯著天花板，慢悠悠道。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種少年老成的語氣。沈應修微挑了下眉毛，問:“真不要我幫忙？”
“不用，不是什麼大事兒，等過去了就好了。”
“事情只有被解決才會過去。”他不贊同地冒出這麼一句。
聽到這裡，溫意然沉默了，她無法反駁，可是又沒有解決事情的能力，只覺得日漸增長的憤怒與自已束手無策的現狀越發矛盾地碰撞到一起，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怎麼不說話了？”
“不知道說什麼，倒是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努力了，怎麼說話越來越有水平了？”
“你什麼意思？”沈應修不滿道，“難不成你以為我語文成績不好，所以就一點文化都沒有了唄？”
“沒有沒有，你誤會了。”溫意然趕緊解釋。
沈應修不服氣地撇了撇嘴，“你可別小瞧了我，我只是不喜歡做語文題，書我還是看了不少的，況且，中考前我可沒少在語文上花功夫，現在也是，天天補課好幾個小時呢，所以你別小瞧我。”
聽著他還有點孩子氣的一通話，溫意然心裡的沉重突然就減輕了不少，她淡淡一笑，“我發誓，我只是在和你開玩笑，一點都沒有小瞧你的意思。”
“那就對了，不過，你到底怎麼了，真的不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兒了嗎？”
溫意然倒是沒想到他還能把話題轉回來，臉上不多的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翻了個身，將臉埋在小熊玩偶上，然後甕聲甕氣道:“你也太敏感了，一點小變化都能察覺得到。”
“沒有吧，我只是很容易觀察到生活裡的變化而已，倒是你，究竟遇到什麼事兒了，這麼蔫兒。”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揪著小熊脖子上的蝴蝶結，悶悶道。
“那，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嗎？”
他的語氣很溫柔，也很小心翼翼，溫意然聽著，想到那個可憐的女孩，忽然就溼了眼眶，她快速眨眨眼，調整好語氣，說:“不用，沒那麼嚴重。”
“真的嗎？”
“嗯。”
“可是你的語氣告訴我，你現在挺難過的。”沈應修抬頭看著外面依然如故的瓢潑大雨，輕嘆一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小了，也幫不上你什麼忙，所以懶得和我講？我不這樣認為，雖然我能力有限，但是我至少可以當個傾聽者，也可以給你出出主意，我們是朋友，我可不想看你不開心。”
“沒有，你別瞎想。”溫意然否認，但是憋在心裡許久的不甘與委屈卻因為他的關心傾瀉而出，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猶豫了好久，還是撥出一口濁氣，認真問他:“如果我說我現在想做點比較惡毒的事，很有可能會觸及道德底線的那種，你會覺得我很可怕嗎？”
沈應修沒有馬上回復，他沉默了一會兒，很認真道:
“你是個善良平和的人，如果不是遇到特別過分的事，你是不會有這種想法的，所以，我支援你。”
溫意然一愣，隨即苦笑，“你可能誤會我了，我也有很多陰暗面的。”
“無所謂，”沈應修堅定道，“反正不管你做什麼，我都站你這邊兒。而且，你不是那種無緣無故就起這種心思的人，你會這樣想，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無論你做什麼，我都贊同。”
有他這句話，她的心情忽然沒有那麼糟糕了。又遲疑了一會兒，溫意然還是決定把這個秘密埋在心底，只是用變得輕快一些的語氣說道:“謝謝，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沒發生什麼大事，我只是一下子沒想通，瞎說了幾句，你別介意。”
沈應修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是從小養成的分寸感沒讓他再追問下去，他只是道將疑惑收了回去，道:“嗯，暑假還長，你有什麼想聊的，隨時給我打電話。”
“好。”
“還有，”沈應修再次強調，“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援你的，就像你說永遠站在我這邊一樣，總之，我覺得你做什麼都會有自已合理的理由，所以想做就做。”
溫意然翻過身，重新望向上方的天花板，眼神裡的陰沉逐漸隱去，恢復了平靜。
“謝謝，我心情好多了。”她說。
“這就好了？”
“真的，有時候不一定要把問題解決了才能開心，有人能陪著自已肯定自已，就已經足夠了。”
她的這句話，讓沈應修的心不知為何往下墜了墜，好像從認識以來，她一直都是以理智，溫柔和堅強示人，和好朋友有矛盾那次，她也只是有些苦惱，並未像今天這樣，語氣裡都帶著脆弱和掙扎。因為太多次被她安慰受她引導，所以有時候他似乎都忘記了，其實對方也只是個十多歲的高中生，再怎麼成熟，也會有走不出難過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