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出來,已經快晚上七點了,離沈應修的離開,還有近三個小時。
機場離這邊不算近,但也沒有特別遠,他們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可以再逛逛,不過逛了一整天,實在是有些累了,於是在剩下不多的時間裡,兩人往旁邊的城市步道走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一邊看著有人牽著狗悠閒地走過,有人身著短褲聽著歌快速跑過。
走過一截路燈較暗的地兒,便是一片比較開闊的廣場,一群年紀微大但精神矍鑠且氣質突出的老頭兒老太太正在旁若無人地湊在一起商量接下來的曲子要怎麼合奏。定睛一看,他們的裝備還不少,什麼小提琴中提琴,長笛短笛,似乎還挺專業。沈應修也看到了,見她往那邊張望,他也停下了腳步,將目光停駐在那幾個老人身上,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目光明亮地朝溫意然說了一句“你等一下”,便朝那群老人走過去。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一個老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自已的位置讓給他,接著,他揚起臉望向溫意然,眼裡的清澈明亮在混沌的城市燈光裡顯得格外醒目,他朝溫意然使勁兒地揮了揮手,示意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已身上,然後再次向老人道了謝後,拿起了他的小提琴,坐在了一群笑容和藹的陌生人之中,突兀得像是枯林中突然拔地而起的一株春苗,挺拔又惹眼。
他朝她笑了笑,然後目光專注且恬靜地望著她,優雅揚起手,與老人們和諧地協作起來,把路人的注意力都迅速攏了過去。
從他拿起琴的那一刻,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許多,讓人覺得難以移開視線。
溫意然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模樣,瞬間被吸引,她看著他專注的眼神,配合地找了個臺階坐下來,託著腮靜靜地聽著他們合奏的曲子。
這是一首頗有點年代感的曲子,她好多年都沒聽過了,難為他竟然還拉得這麼好,不僅如此,老爺子老太太們的表現也讓她很意外,本以為他們只是因為興趣愛好湊在一起隨便玩兒玩兒,沒想到他們還玩兒得挺專業,雖然她只是一個外行,但是她審美還行,樂感也不錯,分得清好賴。
於是一開始抱著的隨便聽聽的心態,也在此刻悄然發生了改變,她逐漸凝神,認真地沉浸在一場註定與她萍水相逢的合奏裡。
天色又暗了一些,冷風偶爾吹過,拂動著清冷的燈光,樹木投在地上的影子隨著風的方向搖曳,時不時交頸低語,極盡纏綿,彷彿在應和這婉轉悠揚的曲調。又一陣風吹過,觸人心絃的旋律纏著風扶搖而上,鑽進烏沉沉的夜空,而後又撒向廣闊的大地。
她的心絃微動,不動聲色地將視線轉向他,卻見他也正看著她,清冽的目光穿過微長的額前劉海,像一支帶電的利劍直直地插入她的心臟,不疼,但令人發麻,發顫。
她一時移不開眼,就這麼毫無阻礙地與他對視,然後隔著略有些曖昧的燈光,她看著他的眼神變得深沉,濃烈。
那一刻,溫意然的心跳忽然毫無章法地亂了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如同電流一般席捲了她的全身,讓她眼眶發燙,讓她心潮澎湃。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感覺,只覺得不過幾瞬的時間,她竟然久違地感受到了屬於譚笑獨有的既滿足又幸福的時刻。
在她久久不能回神之時,一曲結束,一旁駐足觀望的路人們斷斷續續拍手叫好,把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她怔了怔,終於挪開視線,然後也跟著鼓起掌來。老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溫和而禮貌地笑著朝大家道謝後,便都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樂器,把場地空了出來。
“這是要散了?”有個散步的大哥探了探頭,不知向誰發問。不過這個問題沒人回答,因為很快,沈應修拿著琴往前走了幾步,他專注地望向她的方向,輕輕呼了一口氣,然後抬手,拉琴。
是熟悉的旋律,他曾經也為她獨奏過。
琴聲尖銳卻不刺耳,抑揚頓挫中的轉折起伏自然而流暢,短短几十秒就能讓人迅速沉浸其中。曖昧,拉扯,忽遠忽近,欲拒還迎,明明是視覺上更讓人覺得帶感的內容,此刻被琴聲一一道來,倒更有一番韻味,就像是一幅原本模糊朦朧的畫卷,經過一雙妙手的勾勒點化,一點一點變得清晰且鮮亮,讓人遐想無限後,又回味無窮。
或許是因為現場聽到,又或許是因為他今天的情緒格外飽滿,溫意然能感覺到,沈應修在拉這首曲子的時候,尤其投入,眼神也尤其深沉,甚至還有化不開的虔誠。
對的,是虔誠,他像是仰望聖主的信徒一般,帶著熾熱的追崇跟隨她,擁護她,讓她生出一些自已就是他的神一般的感覺。
風又起了,金黃的銀杏葉被卷著打著旋兒緩緩零落,與那些有力又纏綿的音樂一同散入天地,然後又飄落,重重地砸在她的心窩上,一下又一下,讓她想要熱淚盈眶。
一首曲終盡,周圍的一切又沉浸了好一會兒,才恍惚回到現實,然後才爆發出鞭炮炸裂般的掌聲,溫意然壓下心裡那些奇異的感覺,也跟著鼓起掌來。她終於回神,腦中的那段旋律卻始終揮之不去,彷彿觀賞了一場沒有盡興的舞蹈,永遠只差最後一步,有種莫名的悵然感。
不過她很快就略過了這種情緒,因為沈應修和老人們又客套了幾句後,便毫不猶豫地邊她走來,帶著一陣不可抗拒的冷風。
她的心臟一下子又不聽話起來,毫無規律地在胸腔裡胡亂跳動,震得她的手指都有些發麻。眼見他越來越近,她故作鎮定地站起身,努力直視他的眼睛,誇讚他:“真好,你又進步了,拉得特別好聽。”
聽到這話,沈應修的眼睛更亮了一些,他像是終於從演奏中的情緒抽離出來,眼神變得收斂了一點,不知所措了一點,但還是那麼熾烈,那麼赤誠。
將手虛握成拳頭揣進兜裡,他努力壓住唇角,笑意卻源源不斷從眼睛裡跑出來,“想當面給你演奏很久了,不過有點緊張,所以剛剛其實並沒有發揮得很完美。”
“不,很完美,我聽得很感動,也很心潮澎湃。”溫意然真誠道,“我認真的,你知道嗎,你剛剛站在所有目光的中心,帥得閃閃發亮,非常優雅。”
沈應修沒料到她會誇得這麼直白,微微一怔,儘管面上不顯,但是露在衛衣外的一截脖子明顯染上了一層薄紅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緊張和羞澀。
他輕咳一聲:“謝謝,其實我還可以拉得更好,以後再拉給你聽,只給你聽。”
雖然知道以後他們很可能不會再見面,但是溫意然還是點了頭,“我相信你,你真的非常有天賦,以後你一定會走上更大的舞臺。”
沈應修沒再說話,只是直直地盯著她,眼神純粹,純粹地只剩下直白的喜歡和歡喜。
人在年少的時候總是不懂得掩藏自已的情緒,就如同此刻的他,這讓溫意然有點招架不住,但又不想回避,因為她知道,她以後可能再也遇不到這樣的眼神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就這麼尷尬而曖昧地僵持起來,巧的是,銀杏葉又在一陣冷風中飄飄灑灑地散落下來,金燦燦的一片,將略有些清冷的燈光都染得溫暖起來,也讓兩人對接的視線變得有些黏糊起來。
最後還是溫意然先垂頭,腳尖無意識地點了點飄落在跟前的銀杏葉。
沈應修看著女孩輕顫的睫毛,心裡像是灌滿了輕飄飄的羽毛,溫暖,滿足,柔軟。他鼓足勇氣將手從衣兜裡拿出來,然後湊近她,一瞬間,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她包裹。
他的動作太明顯,溫意然忍不住抬頭,在看到他的臉在自已跟前放大的一瞬間,她的呼吸都窒息了。下意識退後一步,她有些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你還未成年,怎麼能這樣?”
沈應修不解:“什麼怎麼樣?”
溫意然還處於驚慌之中,她下意識看著他一張一合的薄唇,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湧,見他還毫不遮掩地盯著自已,她又無措地退了一步,將口罩捂緊了一點,沒什麼底氣地道:“你,你別衝動,這種事情不是你現在該想的。”
這種事情?
沈應修挑了挑眉,見她驚慌失措得像只驚雀,又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場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可能是誤會了什麼。
他又羞又急,脖子又開始漲紅,但是看著她比自已表現得還緊張,他趕緊閉上了嘴,然後有些不經大腦地問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成年了就可以了,是吧?”
溫意然:???
她覺得此刻如果不是戴著口罩,他一定能看到自已的老臉都變紅了。
話一出口,沈應修也覺得自已有病,他將拳頭抵在鼻尖處,趕緊找補:“不是不是,你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你……你頭髮上有枯葉,我想幫你拿掉而已。”
溫意然:……
真的,她這輩子就從來沒有這麼尷尬過。有麼那一刻,她真想就地趴下,將腦袋埋進銀杏葉裡當鴕鳥,假裝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沉默開始慢慢蔓延開來,最後還是沈應修先受不了,他小心翼翼地將她頭頂的枯葉摘下,然後小聲解釋:“你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雖然我確實很喜歡你,但是我也不會在沒經過你同意的時候做這種事情。”
溫意然越聽越覺得臉熱,她慌張得真像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手足無措。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提醒他:“那個,別說了,你該去機場了。”
沈應修也順勢接了這個話題:“也不用那麼早,不過,確實可以準備過去了。”
“你東西都拿好了嗎?有沒有落在你那個叔叔家的?”
“沒有,都在包裡,本來也沒什麼東西。”他說著,把書包從背上拿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有些忐忑地從包裡掏出一個禮品盒遞給她,“送給你的。”
還真是巧了,她也給他準備了禮物。
溫意然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接了過來,然後也從自已的包包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袋子,塞到他手裡,說道:“我也有東西要送你。”
沈應修完全沒想到她也準備了東西,不過相對於她的猶豫,他完全不假思索地就接了過來,因為她送的,他巴不得早點拿到。
見他驚喜的樣子,溫意然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提醒他:“那個,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用不著這麼歡喜。”
“胡說,你送的不管是什麼,都很珍貴。”沈應修脫口而出。
溫意然更不好意思了,她雙手背在身後,無意識地摳著手指頭,再次把話題繞了回去:“你該走了,早點過去吧,這幾天機場應該挺擠的,去晚了怕是有點趕。還有,禮物你回去再看吧,畢竟也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當著我的面拆開還怪尷尬的。”
這一次沈應修不再拒絕,他將袋子裝進書包,爽快點頭,“行,聽你的,我回去再看。那……那我先走了。”
“嗯,我送你去吧。”
“不用,太晚了,你一會兒自已回家挺麻煩的,我自已去就行。”他拒絕。
“真不用我送?”
“不用,我討厭離別。”沈應修的語氣淡了下來,眼神微暗,“我們就在地鐵站分別吧。”
溫意然也不勉強,點頭,“好,就按你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