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天色漸晚,在房間裡寫作業寫得有些心神不寧的溫意然又看了一眼手機,發現螢幕依然漆黑一片後,她再次輕輕皺眉,將目光重新移回了面前的材料分析題上,但是看了題幹很久,她還是覺得有些陌生,明明每個漢字都認識,怎麼組合起來她就看不明白了呢?
不行不行,都高三了,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正煩著呢,沈應修的電話終於打了過來,溫意然停下敲頭的動作,瞥了一眼筆筒旁的口罩,認命地扔開筆,拿起了手機。
“到了?”她打起精神問。
“嗯,已經到了,正準備去落腳的地方。”
“你不是未成年嗎?怎麼住酒店?”她先入為主地問,心裡想的卻是,如果他真沒地兒去,那她只能咬牙再撒個謊把他藏家裡了。
“你擔心我?”
“這不是廢話嗎?”
沈應修愉悅地揚起唇角,眼角眉梢處全是熾熱的笑意,他努力壓住嘴角,安撫她:“別擔心,大不了我睡橋洞。”
“那不行!”溫意然皺眉,“這樣,如果你不介意,你來我……我親戚家吧,我會和他們說明一下情況,你住一晚沒問題。”假期前兩天,溫良和程錦書不會回市裡,她把沈應修帶回家在客房睡一晚,應該不會和他們撞到。
“不用了,我有地兒住,我爸爸有個朋友在這邊,他已經來接我了,今晚我就住這位叔叔家,明天我再找你玩兒吧。”
“明天再見面?”溫意然一愣。
“對啊,明天,怎麼,聽你這語氣,你今晚就想見到我?”沈應修語氣略輕快。
“不是不是,”溫意然用筆頭戳了戳腦門,“我還以為,你準備今晚就見面呢。”
“不慌的,”沈應修臉上的笑意又深了起來,“給你點時間適應一下,明天我再來找你吧。”
呵,還怪貼心的。
溫意然用舌尖抵了抵腮幫,再次認命點頭,“嗯,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去吃喝玩樂。”
“好,那就提前謝過譚笑同學了。”
這個晚上,溫意然到底沒有休息好,滿腦子都是明天見沈應修的事情。直到夜風四起,有細雨簌簌而落,她才逐漸在疲憊中勉強闔上雙眼,這一睡,她倒是睡得挺死,連鬧鐘響了都沒聽到,最後還是沈應修堅持不懈的電話鈴聲將她吵醒。
猛的從睡夢中驚醒,坐在床上愣了好一會兒,溫意然才抓了抓有點蓬亂的頭髮,然後拿起手機接過電話。
“喂。”
因為才醒的緣故,她的聲音微微有點啞,還帶著點懵,像是被濃郁夜色模糊了的月亮,失了些清晰度,卻又不黏糊。
這還是沈應修第一次聽到她晨起的聲音,莫名的,他有些緊張,又有些隱秘的喜歡,但語氣還是如往常一般平淡,帶著點不太明顯的調侃:“都這個點兒了,才醒?”
“嗯。”溫意然打了個哈欠,然後看了一眼時間,發現才九點,微微鬆了一口氣,“昨晚看書看得太晚,今早起晚了些。”
“放假了還看書?”
“要看的。”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起謊,“我高三了嘛。”
“知道你愛學習,沒想到你這麼愛學習。”沈應修無奈嘆了口氣,然後溫柔地問:“今天怎麼安排的?”
安排?溫意然的瞌睡又醒了一點,她瞥了一眼床頭那張越到後面字跡越模糊的計劃表,有些心虛道:“那個,你快去吃飯,我先刷牙洗臉,一會兒在時代廣場碰面了,我再和你講我的安排。”
“行。”那頭輕笑了一下,然後提醒她記得吃飯後,便掛了電話。
鬆開手機,溫意然終於徹底清醒了,她想到沈應修帶著期待的聲音,想到自已這副與譚笑毫無瓜葛的身體,想到一會兒要不斷用一個謊圓另一個謊的場景,頭疼地栽進被窩,心裡忍不住哀嚎。
作孽!
不過煩惱歸煩惱,人家都到這兒了,自已也答應了,總歸是要去赴約的,於是薅了薅頭髮,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說來也怪,國慶之前,大家還調侃著北方都供暖了,他們還身處炎夏,而隨著昨晚的斷崖式降溫,今日就像是一秒入冬了一般,妖風四起,冷意橫行。
出了門,套上棒球服的那一刻,溫意然還有點恍惚,這真的是十月?但是很快,她就沒心思吐槽天氣了,因為沈應修的簡訊又不厭其煩地發過來了,她看著手機螢幕,藏在口罩後面的嘴扁了扁,然後往地鐵站走去。
其實去時代廣場坐公交會沒那麼繞路一些,之所以選擇地鐵,是因為她現在就是個鴕鳥心態,知道躲不過,但是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時間向來是最不留情的東西,十點不到,她終究還是不得不下了地鐵。時代廣場就在出站口不遠,溫意然揪著書包帶子,磨磨蹭蹭地跟著人流出了站,然後憋著氣往時代廣場走去。
要命,要不了多久就是中午了,兩人總得一起吃飯吧,可是吃飯就得摘口罩,摘了口罩就意味著露餡。不摘吧,她總要餓的,難不成硬憋一整天?不,不吃飯他才會更覺得奇怪好不好?要不,在嘴唇處開一道口子,這樣既不用摘口罩,也不用耽誤吃飯喝水?
嘖嘖,不行,想想這個畫面都覺得奇怪。溫意然搖搖頭,又摸了摸鼻子處,確定口罩還好好地戴著,她微微鬆口氣,然後繼續天馬行空,想著如何才能既不委屈自已,又不露餡的辦法。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開,沈應修又打電話過來了,她頓住腳步,警惕地掃了四周一眼,然後捂住口罩,在“砰砰砰”的心跳聲中舉起了手機。
“喂。”
“你到了嗎?”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冽。
“到了。”她鬼鬼祟祟地朝人群裡張望,嗓音也不自覺地壓了下來,“我穿的是黑色棒球服和牛仔褲,你呢?”
“我剛剛就看到你了,我在你東方向。”
剛剛就看到了?騙人,他根本沒見過她好不好?還有,她一個南方人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啊。
“那個,我不知道東方在哪兒,你直接說上下左右唄。”她輕咳了一聲。
“往你的右邊看,譚笑,我在這兒。”
溫意然順著他提示的方向看過去,目光越過擁擠的人群,一下子就鎖定到了一個高個兒男孩身上。
現在是2014年10月1日上午9:55,天氣陰沉,冷風陣陣,因著放長假,廣場上的人特別多,擁擠的人流裡,無人關注她,只有那雙碎劉海下的眼睛帶著笑越過人群跨過喧囂,溫柔而專注地望著她。
他應該也有些緊張,形狀的分明的薄唇緊抿,可能是因為用力,他的唇瓣很快變得更紅潤了一些,和白皙的臉頰相映成趣,更顯得他面目俊秀清朗。
這是一個蠻出眾的男孩,不過和秦楚不同的是,他的相貌並沒有好看成驚為天人的模樣,他更像是一眾顏色形狀都美得極其相似的鮮花中唯一的一株樹苗,獨自蔥鬱著,挺拔著,帶著一身溫柔清朗的氣質,引人頻頻側目。
和兩年前照片上的那個形象相比,他明顯長高了許多,也長開長壯了很多,就連眉目間的戾氣都已然消失不見,彷彿他之前的尖銳和刻薄從來都不存在。
他在向陽生長著。
這一刻,溫意然的心彷彿也被他身上的乾淨和陽光浸潤了,變得純粹且柔軟,似乎在與他同頻共振。
有人匆忙從身邊走過,撞得她的身體都側了好一下,她終於回過神來,朝他揮了揮手,示意自已馬上過去。
少年卻沒有站在原地等待,他長腿一邁,很快就穿過人群走到離她跟前,然後用一雙明亮的眸子灼灼地盯著她,毫不生疏地朝她打招呼:“你好譚笑,終於見面了。”
好久沒有當面聽別人用這個名字來叫她了,這一刻,與沈應修交朋友的初衷終於又清晰起來。
是了,最初找上沈應修,是為了阻止他的極端想法,後來,則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她是譚笑,並且接納她所有情緒的人。
她有很多話無法對別人講,但是都可以對沈應修講,和他交流著的時候,她不是那個小心翼翼扮演著角色的溫意然,也不是原來那個唯唯諾諾的譚笑,她只是她自已。
就如同現在,哪怕天陰沉得不成樣子,她也能在他的眼中看清那個小小的自已。
慌亂的心情忽然就被撫平了,她也隔著口罩朝他笑:“你好呀,沈應修。”
不過慌倒是不慌了,接下來的沉默讓她察覺到了些尷尬,溫意然不自在地摳了摳手心,試圖用閒聊來轉移注意力。
“那個,因為你來得很突然,又正值放國慶節長假,到處人都挺多,所以我也沒準備好帶你去哪裡,要不你想想接下來去哪裡?哦對了,我們這邊挺多好吃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先帶你去那些比較出名的美食街逛逛,然後再順路去省博物館瞧瞧,感受一下本土歷史文化,如果你對覺得這些沒興趣,那咱們可以去遊樂園排排隊,雖然假期人多,但是隻要有耐心,還是能好好玩兒一場的,至於再遠一點的景區,我個人不建議這幾天去……”
她喋喋不休地提著建議,沈應修一時沒搭話,只是盯著她擋擋得嚴嚴實實的臉,而後又將視線移向她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溫柔地問:“你的過敏症狀好些了沒有?”
溫意然的聲音驀的被掐斷,她眨眨眼,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睫毛,“好……好一點點了,不過還是很醜,所以……請不要介意我今天會全程戴口罩。”
“我沒關係,主要是看你舒不舒服,對了,帶藥了嗎?你得按時吃藥。”
果然,撒了一個謊就得再撒無數個謊。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然後硬著頭皮點頭,“嗯嗯,帶了藥的,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按時吃的。”
然後轉過頭,溫意然終於忍不住露出痛苦面具,想著等會兒一定不能忘記了再去買點藥,管他什麼藥,她今天都得買個夠作作樣子。
而等把這些小細節安排好後,她才意識到,沈應修剛剛根本聽自已在講什麼,他只顧著提醒自已要吃藥。
又想起那道溫柔的嗓音,嘶——真好聽,比電話裡的好聽多了,就像是清風撫柳,細雨彈珠子,柔和,清淺,又不失朗越。
不僅如此,他看人的眼神也很專注細膩,但又不會讓人覺得放肆,分寸感拿捏得剛剛好。
要命要命,她好像,有些過於專注地審視他的一切了,連線下來到底應該做什麼都忘了安排,最後還是沈應修見她沒說話,主動指了指博物館的方向,說:“去看看吧,我還挺好奇的,等看完了,我們剛好也該餓了,正好出來吃飯。”
“可以的可以的。”溫意然回過神來,完全沒有任何意見,她覺得只要能別像現在這樣杵在這兒,幹什麼都行,免得冷場了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行,那我們過去吧。”沈應修輕輕揚唇,笑得特別乾淨。溫意然錯開他的視線,有點不自然地抓住書包帶子,往博物館的方向走去。
這是整個省最大的博物館,在售票處買了票後,兩人沒排多久,意外地很快就進了大門。
各個地方的博物館其實都差不多,不同點其實就在於這些文物都蘊藏了本土的民俗與文化,多逛逛,多看看,至少多少能感受出那些不一樣的觸動人心的點。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人多,溫意然總算不覺得尷尬,又加上一旁有講解員給遊客們或介紹或解惑,很是吸引人,所以漸漸的,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各種文物和主題展廳吸引,那股子不自然的感覺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散,時不時的,她還會和沈應修討論交流一下,彷彿剛才的尷尬從來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