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些,溫意然一概都不管,她很忙,既要忙著學習,又要忙著接受醫院的鑑定,然後再次繃緊神經與警察打交道。
溫意然很少說謊,不管是善意的還是別的什麼,所以在面對警察犀利的眼神時,她其實是心虛的,但是她垂眼看了一眼自已手腕上已經慢慢淡掉的疤痕,最終還是咬緊牙把自已偽裝成了一個失憶的無辜受害者,也幸好她確實沒有之前的記憶,醫院也出具了相關證明,又加上所有的影片和照片都釋出於境外,包括她手機裡收到的影片,所以她並沒有露出太多破綻。
在多次接受問詢的過程中,不是沒有人對她心存疑慮,比如那個相機到底去哪裡了,比如她的失憶情況是否真的如醫院診斷的那樣,又比如那個賬號的持有者為何偏偏將影片發給了她,他們之間是否早有聯絡,又是否是故意利用網路和網民的情緒將事件發酵到無法控制的地步,擾亂網路秩序。
是的,他們的懷疑絲毫沒有錯,溫意然就是故意這樣做的,而且就算將真相講出來也沒什麼,因為她不過是做了一次推手,將這件事的影響範圍擴大了一點而已,並沒有違法亂紀。但最終她還是堅持不發聲,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譚笑”做的,真正的溫意然從頭到尾收到的只有傷害,她悽慘又無辜,沒必要因為自已接受那些並不合理的道德審判。
於是不管他們如何引導,她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如同一個真正的十七歲女孩一般惶恐不安,提到於可和影片內容就臉色蒼白神色悽苦,又或者是一副什麼都想不起的楚楚可憐的模樣。
但不管怎麼樣,最終,她終究只是個受害者,而於可,在被深度挖掘過後,在眾多硬得不能再硬的證據面前,終究是迎來了她該有的懲罰。其實她本可以有很多種方法避開這樣的命運,但是不管是十六歲前還是十六歲後,於可始終都沒有找到正確釋放自已痛苦和壓抑的方法,她還是那麼懦弱,總是試圖從更弱的人身上找到痛快感和報復感,甚至因為年歲的增長,她懂得了更多,內心也邪惡了更多,於是變得更肆無忌憚,因此,哪怕僱人傷害溫意然未遂,她還是因為另一些更暗黑更齷齪的事件被追究了刑事責任。
至於那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個齷齪暗黑的,溫意然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林律師和溫良都對此緘口不言。
說到這個,溫良其實非常感慨,最初,他只是想全力為女兒討回公道,順便給孩子們出口氣,於是狠下心對這個和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窮追猛打,力圖讓她得到最狠的教訓,以後再也不敢用這麼下作的手段仗勢欺人,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不到十八歲的,本該單純善良的孩子,竟然早早地長出了一顆比很多成年人還惡劣扭曲的心。
她沒有正確的是非觀,更沒有所謂的道德觀念,她只信奉錢權即真理的價值觀,她蔑視生命踐踏法律,漠視人情崇尚暴力,她的外表鮮亮華麗,而內裡早已腐朽潰爛,流膿堆積積壓著那層薄薄的面板,很快就要噴薄而出,衝破那層不堪一擊的偽裝。
越瞭解她,溫良就越是後怕,他很難想象,如果放任這樣的一個人繼續按照這樣的思維方式成長下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只能說,尚未沾染人命,還算她有點良心。
不過這個想法轉念被他否定,因為他很快就意識到,她不是因為良心,她只是因為被掣肘了而已。於是最後的一點憐憫都因這個認知而煙消雲散,他很快變得更加冷靜,堅定地要讓她以及她的夥伴們得到最深刻的教訓。
寒假來臨時,溫意然終於聽到了想要的結果,雖然還遠沒到塵埃落定的時候,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於可會遭到全方位的打擊,她的家庭,她的成績,她所驕傲的一切,都將如同見了光的鬼魂,灰飛煙滅,同樣的,她所有的惡毒與殘忍也終將會對應上應有的制裁,讓那些被她蔑視被她踐踏的人終於能輕輕鬆鬆地喘上一口氣。
這一刻,溫意然的眼角微微溼潤起來,她瞭解自已的懦弱與卑微,向來習慣瞻前顧後且習慣明哲保身,所以不管是自已利益受損也好還是遇到別人遭禍也罷,一直以來她都秉持著不惹事也不出聲不干涉的原則,這一次也是一樣,一開始得知這具身體的主人被欺負的訊息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更不是想要報復,而是為難。
對,是為難,因為她真的不喜歡捲入是非,更何況這個是非與她看似有關實則並沒什麼關係,但是她太內疚了,也太貪戀這個家庭給予她的溫度與尊重了,實在沒辦法心安理得地佔據著這具身體當作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繼續過日子,所以她頭一次摒棄了縮頭烏龜式的做派,她不再僅僅只是想陪著譚笑重新長大,她還想讓這個被自已佔據身體的女孩不留遺憾,也想讓這對善良美好的夫妻有所慰藉,更想讓自已那些孩子那些家庭吐出一口惡氣,然後能再次迴歸正常生活。
如今看來,她的願望勉強算是實現了,之所以說是勉強,是因為她知道,於可和她媽媽還會繼續上訴,而溫良對她也是有所懷疑的,因為和警察一樣,他不明白為何那人是怎麼知道她的手機號的,又是為何偏偏是將影片發給了她,如果說他們之間真的一點聯絡都沒有,他根本不信。但是儘管如此,溫良並不作探究,還利用了朋友的關係讓所有人都不要再追問,因為他深知他的目的在哪裡,不僅如此,他甚至在她焦躁不安的時候推了她一把,讓她更加堅定地往前走,他說:“然然,傷害就是傷害,別管對方有什麼理由,只要你難受了,你就有權利反抗,你也別管結果如何,他們的背景又如何,你只需要知道,爸爸永遠無條件站在你身後。”
那一刻,溫意然忽然有種和全世界都和解了的感覺,輕鬆,自由,所謂的擰巴全部銷聲匿跡,所有的庸人自擾也全都散入穹頂之下,最後化作風化作塵,再不能糾纏她,她好像在一個比較特殊的角度裡,讓譚笑得到了救贖,這是比陪伴她重新成長一次更為
她感覺到了幸福。
後來,那個那張卡被她徹底銷燬,關於溫意然的那段驚心動魄的青春,也隨著那些碎屑被衝進了下水道里,至於手腕上的那道疤和失憶症,全家都默契地不再提及,他們只是在這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為她舉起了杯,讚美她的勇敢,祝願她的未來。
再後來,於開學之前的某一天,溫意然在市裡的書店買資料書時又遇到了周朗月,也就是那個給她提供於可母親照片並讓她更瞭解於可的女孩。
隔著三五幾人,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淡淡交匯,然後很快,周朗月重新垂頭,專心地挑選眼前的教輔書。
也不怪她沒認出來,因為上次見面的時候,溫意然戴著口罩和帽子,現在想想,溫意然覺得自已那會兒的謹慎似乎都沒什麼必要,各種畏首畏尾的行為也是幼稚地十分可笑。
早知道于越生真的會被制裁,溫良和程錦書會這麼支援自已,她那會兒也不用擔心所謂的報復而搞得跟個地下工作者一樣。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她可以不用再擔心這些,也可以大大方方和她欣賞且喜歡的人打招呼了。
這樣想著,她抱起選好的書朝周朗月走過去,然後在她略有些驚訝的眼神下開了口:“好久不見,周朗月。”
聽著她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周朗月眨了一下眼,有些猶豫地問道:“你是……”
“我叫溫意然。”
聽到這句話,周朗月瞬間反應過來了,她沒有立馬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後微微點頭,“確實是好久不見了。”
溫意然淡淡彎唇,“說起來我還沒有正式向你道過謝呢。”
周朗月搖頭,聲音輕靈:“你也沒什麼好謝我的,因為,我也覺得她罪有應得。”說著,她瞥了一眼周邊的環境,指了指角落一點的空位,問:“這麼久沒見,要聊聊嗎?要的話,我們去那兒坐坐吧。”
“當然可以。”溫意然毫不猶豫點頭,畢竟她當初幫了自已的忙。
這個點兒書店裡的人已經不多了,兩人拿著書面對面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溫意然攏了攏羽絨服外套,先開了口:“聽說,你以前和於可關係挺好的?”
“還行,她被她爸爸接回來後的前幾年一直住在我們那個別墅區,所以小時候會經常一起玩兒,那會兒她媽媽經常不在家,她爸因為還有另外一個家庭,也不太常來,我覺得她可憐,所以經常帶她回家。”周朗月說完,看向她的眼睛,突然淺淺一笑,“你是不是想問,我們明明這麼要好,為什麼後來會分道揚鑣?”
“聽江璐說,是因為你們的三觀不合?”溫意然不答反問。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周朗月收起笑容,“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她媽媽和陸文川。”
見溫意然不解地挑眉,她繼續說道:“於叔叔把她跟她媽媽被接回來了快有五年,還是不打算結婚,倒是對待前妻和前妻的孩子依然跟從前一樣,這讓於可的媽媽很不甘心,所以,她為了讓於叔叔有危機感,也為了讓自已有後路,開始物色新的物件,這其中,就有我的爸爸。”
說到這裡,周朗月冷笑了一聲:“她們母女倆裝得還挺無辜的,說那時候不知道我爸爸已經結婚了。”
這……還真是令人想不到。
溫意然咋舌,沒接話,周朗月則毫不在意地鬆了鬆圍巾,繼續說下去:“其實我那會兒我爸媽的頂多只稱得上是相敬如賓,並沒有多恩愛,但是聽說這個事兒後,我媽還是氣炸了,因為她覺得我把找上這樣一個女人,是對她尊嚴的踐踏,於是她聯絡了私家偵探,給你的那張照片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查到的。後來,我父母因為這件事大吵了一架,差點離婚,不過因為雙方牽扯挺多的,最後還是沒離成,而於可和她媽媽則被於叔叔接回了於家,雖然他們沒領結婚證,但大家都預設她以後就是於家的女主人,因為他們並不知道真實情況,至於我為什麼知道,還得感謝我媽媽,她被我爸和於可的媽媽噁心壞了,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還在繼續提防。”
聽到這裡,溫意然依然沒有說話,只覺得有些坐立不安,因為她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和自已講這麼私密的事情。
見她神情不自然,周朗月自嘲地笑了笑,自顧自地說下去:“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不太和於可來往了,因為我覺得我對她那麼好,她媽媽竟然還這樣對我們,簡直卑鄙無恥,她可能也覺得有些尷尬,見我不理她,也就不來找我了。再後來,她在她媽媽的逼迫下越來越努力,成長得很優秀,還因此得到了陸文川的關注。得知這個訊息的時候,我很不服氣,也很嫉妒,所以就把她媽媽是小三上位並且現在依然還沒能修成正果的訊息傳了出去,也因此,她開始和我明著不對付了,好多次我去你們學校找陸文川和她對上的時候,總免不了要相互陰陽怪氣一番,也因此,我或是碰巧或是被動地幾次碰上她欺負同學的場景,聽說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也是在看到她變得這麼殘忍冷血的時候,我開始害怕了,雖然自尊心叫我不能慫,但實際上,我挺怵她的。直到初一下期,我爸爸公司出了點問題,而她爸爸的事業卻如日中天,我才慢慢不去招惹她,只知道她在學校越來越如魚得水,但同時,她媽媽也逼她逼得越來越緊,用極其暴力的方法逼迫她進步,再然後,我就聽說她好像開始在學校拉幫結派,看不慣誰就欺負誰,好像還因此被一個同學的家長找到學校,但最後事情還是被她媽媽給壓下去,然後後面的事,你也就知道了,甚至比我知道的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