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手機,溫意然望向上廁所回來的譚笑,提醒她:“你剛剛那道題解得有點超時了哦。”
“我知道,”譚笑垮了垮臉,“而且還算錯了。”
“沒事兒,至少過程對了一半。”她笑著安慰她。
如果是以往,譚笑肯定會嘆口氣,然後埋怨自已真笨,但是現在,聽了溫意然的話後,她倒是很坦誠地點了點頭,調侃道:“嗯,這麼難的題我還能對一半,我可真棒。”
“那是,我們補習班老師可說了,能把這個題完全做對的就能夠得上清北的門檻了。”
“那我就算半個清北苗子了?”
“自然。”溫意然毫不客氣道。
見她一如既往的應和自已,譚笑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來,她看向被圈出來的後半部分步驟,笑道:“你還真敢想。”
“有什麼不敢的,做夢就應該夢個大的才對。”
“有道理。”譚笑點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問她,“那個,秦楚雖然不給咱們講題了,但是畢竟之前幫了我們不少,我們是不是該再請他吃幾頓飯?”
“嗯,再說吧,這幾天不合適。”溫意然想到陳主任那雙凌厲的眼,嘆口氣,“他媽太厲害,我有點害怕。”
“為什麼?”譚笑不解。
溫意然想了想,還是講了前因後果。
“既然他媽媽誤會了,那我們確實該避嫌了。”譚笑贊同地點點頭,“只是,老這麼欠著人家,總覺得有點不得勁兒。”
“是吧,我也覺得。”溫意然拿著筆敲了敲桌子,有點無奈道,“只是光幾頓飯,我覺得還是虧欠人家了,畢竟秦楚的講解能力可比一般老師厲害多了。”
“可是,他好像還挺樂在其中的。”譚笑瞄了她一眼,還想說秦楚本來就是自願的,在她三番五次表明態度後卻依然如故,說明他並沒有想過要回報,她不需要這麼有負擔,可是仔細想想,這麼說未免有些冷血無情了,於是她乾脆轉了話題:“哎呀不說這個了,這道題我確實沒思路了,你快點和我講講吧。”
“行。”溫意然也不再猶豫,拉著她坐下,一邊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一邊把老師教授的解題思路一步一步講解清楚。
後來的時間裡,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這件事,倒是溫意然在收拾完書本後,忍不住對譚笑感嘆了一句:“我的水平遠遠趕不上秦楚,今後,我倆的效率應該會下降很多,抱歉。”
譚笑一點都不在意,她看向自已最好的朋友,認真說道:“我記得你以前對我說過,這個世界上有天賦的人雖然不少,但是普通人才是絕大多數,你還說過,做個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好的,這個世界總要允許平庸的人存在,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了,你超棒的,我們都超棒的,你看,我都能理解這種難題的邏輯了,說明你講得很好,我也進步得很好,不是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眼神都洋溢著堅定與自信,這還是溫意然第一次看到那張原本屬於自已的臉表露出如此堅毅的表情。恍惚間,她都有些記不清譚笑最初的模樣,那個總是喜歡埋頭皺眉匆匆掠過人群的女孩似乎已經消失不見了。
真好,在沒人注意到的時候,這個原本因為自卑怯懦而蒙塵的女孩,已經被時光打磨出光澤,開始慢慢綻放出屬於她的光彩。她依然很普通,但是她的神采開始飛揚,她的血肉開始鮮活,她的靈魂開始豐盈,猶如一株本可能綻放不了的花,突然得了自已的機緣,瘋狂汲取雨露裡的甘甜,然後迎風慢慢展開自已的花瓣。
也許對於別人來說這樣的改變並不算什麼,但是對於溫意然來說,對於譚笑來說,這就是一場無聲卻又盛大的蛻變,因為這意味著她終於從一個麻木的路人甲變成了自已人生裡的主角,她不再僅僅只是從別人的精彩路過,她也有了屬於自已的人生故事。
心中忽然湧入了許多短暫的前世今生的畫面,溫意然看著譚笑,眼睛有點發脹。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為於可的事較勁兒,想要替溫家那個可憐的女孩兒找回點公道,所以除了和譚笑一起溫習功課,她基本都沒怎麼花時間和她聊天談心,她總是想再等等,等這邊的事情塵埃落定,她再好好地陪譚笑,反正她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但是沒想到,那個她想要悉心呵護的女孩已經開始默默成長了,而她曾經一直都沒有得到過的自我肯定,突然就以另一種方式實現。
她垂眼看了看桌上被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紙,輕輕彎起了眼睛,“嗯,你說得對,我們都超厲害的。”
見溫意然的焦慮減輕了不少,譚笑也笑了,提起書包催促她:“行了,一上午都在用腦,都快餓死了,咱們快去吃飯吧。”
“好,吃飯去。”溫意然背起書包牽住她的手,笑意終於明朗。
十月很快過去,天氣開始變得潮潤冷溼,天空也早就褪去了秋高氣爽的明朗,經常性的發沉發灰,變得沉悶,倒是溫意然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煩苦後,世界開始變得逐漸明朗。
一開始,是範文強鬆了口,承認自已搶劫是出於私心,但是堵她並準備威脅拍照則是因為有人花錢請他這麼做的,於是民警們又開始了新的調查方向,將與他聯絡的那人查了出來。
被查出來的男孩叫吳樂天,在市一中上學,雖然成績還過得去,但是因為經常逃課打架,並且領頭欺負過班上的同學,所以並不那麼被大家喜歡。當警察問他認不認識溫意然,以及他為什麼要花錢僱人堵溫意然時,他死不承認,只說這個號碼是他的,但是他沒有和範文強聯絡過,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總之,不管他們怎麼問,他都咬死了和自已無關,而透過通話時間的調查,無人證明他沒有打過電話,也無人證明他親自打過這個電話。等警察準備再進行深入問詢時,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來,和警察低語了幾句,便將吳樂天領走。
聽到這樣的一個結果,溫良沒有說話,只是沉著臉冷哼一聲,然後安撫好妻子後,轉身又去給市局的朋友打了通電話。
溫意然並不知道爸爸和他的朋友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他是以何種語氣何種態度去講的,她只知道,這通電話打完後,爸爸的臉色微微好了些,看到她的時候,他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還是那麼溫柔有力:“然然別怕,爸爸在。”
簡單的一句話,讓溫意然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最初,她因為擔心他們會反覆受到傷害,所以總是有所顧慮,糾結了許久,還是張不開口,如今看來,還是她太狹隘了,她以自已的經歷擅自揣測溫良與程錦書的心意,卻忘記了愛其實有很多種表現形式,並非只有她經歷的那種。
愛是允許家人共進退的,而不是責難。
於是從這天開始,溫意然放平心態,一點一點摒棄了自已的焦慮與不安,然後一邊專注學習,一邊聯絡那些纏好傷口但始終耿耿於懷的孩子們,再然後,便是耐心的等待。
時間沒有孤獨她的等待,十一月份中旬,一直沉默或者顧左右而言他的吳樂天在某個陰雨天一改往日的態度,趁人是自已打電話和範文強做了交易。至於溫意然,他只聽說過,並不認識也不瞭解,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喜歡於可,聽說於可的事情被曝光是因為溫意然搶了她的相機,所以才打了這通電話。
警察又問,於可知不知道他這麼做。他看了一眼自已律師的方向,皺了皺眉,最終還是選擇實話實說:“知道,因為是她請我找人去這樣做的。”
“什麼時候,有什麼憑證嗎?”
“就國慶節之前,我們在簡訊上聊的。”
“簡訊呢?”
“刪了。”
然後警察又詢問了幾個問題,結束了做筆錄,並拿過他的手機進行了資料恢復。自此,事態的發展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後面的一週多里,聽說於可沒有再去學校,而已經慢慢趨於平靜的網路上,又出現了幾篇關於於可的帖子。
帖子很詳細地描述了於可從初二開始是如何仗著老師的喜歡和優越的家境孤立與欺負同學的。與很多霸凌者不一樣,於可並不經常直接使用暴力對同學的身體進行傷害,她更多的是從言語上進行打壓,用後面比較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她善於pua,當然,現在還沒有這一說,帖子只是以當事人的視角詳細地描述了於可是挑選她不喜歡的目標,以及她是如何將她自已不喜歡的同學排擠出大家的圈子。方法其實沒什麼新意,無外乎就是找準那個同學的痛點,然後再加以力度打擊,讓她或他在本就難堪的情況下更加狼狽,不管是家境成績,還是身材體味,凡是對方敏感迴避的,她都要更加要強化,然後添油加醋地妖魔化,不僅如此,她還會拉其他同學加入,讓那些傷害加倍,也讓被打壓的同學的痛苦更加具象化。
一開始樓主以為於可的打壓物件很隨機,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回味過來,那些看似處於劣勢的同學身上,其實都有於可難以企及的方面,也就是說,她幾乎都是因為出於嫉妒才會如此扭曲,哪怕她明明什麼都有了。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很多同學在很長時間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很長時間都反應不過來,然後慢慢的,他們在這種懷疑中逐漸沉淪陷落,於一次又一次的自證失敗中變得頹唐不堪。
當然,也有一些同學拒絕接受他們帶有歧視性的定義,不過他們越反抗,於可和她的朋友們就越過分,因為人就是這樣,尤其是這樣一群享受著優越與吹捧長大的孩子,很少會在向下時碰壁,所以當他們發現一群本應該被他們俯視的人奮力反抗時,他們會刻薄得更加來勁兒。
這篇帖子一出,本來已經褪去熱度的校園霸凌事件又被推上了風口,不僅如此,這一次,還有三個見證者或親歷者也站了出來,雖然不多,但與之前相比,已然是有所進步。
到了這個地步,網友們對被曝光的霸凌者們更加義憤填膺,甚至還有一些朋友自揭傷疤,講述著那些一點都不愉快的經歷,引發了更多的共鳴。不過也有些網友不明白,很疑惑為什麼之前熱度高的時候他們不敢站出來,反而是現在熱度已經降下來了,他們才開始上網發聲。
網路世界向來虛虛實實,讓人分辨不清,不怪有人會產生懷疑甚至是陰謀論,對於這樣的質疑,幾人都如同約好一般大大方方地承認,表示之前不敢出聲,是因為懦弱,怕被報復,如今敢講出來,是因為他們有了榜樣,那個勇敢的女孩遭遇了很多不堪,卻依然敢於拿起法律武器進行反擊,讓他們也開始忍不住打破沉默。
沒有人提這個女孩是誰,網友後面也去扒過,但也沒有扒出來,不過這不影響他們相信,因為很快,警方出了公告,而於可的父親于越生及其下級也在不久以後因為經濟問題接受調查,至於他苦心經營的峰越,因為這些事情也股票大跌,元氣大傷,內部鬥爭愈加嚴重。
確定了這個結果後,溫意然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安全地帶,腦海裡那個始終模糊的新聞也終於在此刻變得清晰起來。
是了,這一年,于越生會被抓,於家會敗落,於可所依仗的家世也變成了一場鏡花水月,而她從前的所作所為終究會成為一柄利刃刺向她自已。
這一次,於父無暇顧及這個讓他失望多次的女兒,於母也力不能及,雖然花了時間和心思幫女兒奔走,但到底也只是強弩之末,不僅如此,于越生的前妻也在這一刻曝光了於可媽媽的上位史,以及她和自已的女兒是如何強硬又死皮賴臉地插進別人的家庭,逼得原配和孩子逃離了屬於自已的家。
這樣的話題從古至今都很容易引發大家巨大的興趣,更不用說前面還有於可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因此這條部落格一出來,瞬間又吸引了大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