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據咱的眼線來報,京城那邊已有了應對糧食短缺之策,可咱為了掩人耳目,江源不得不勻出一部分糧食來接濟城外的流民,咱們......主子?”
元霽看著沈懿澤心不在焉的樣子,沒忍住喚了一聲。
沈懿澤單手托腮,另一隻手沒意識地捻著桌上的一盆常青吊蘭,眼看著這盆栽的葉子都已經被他玩蔫了大半,沈懿澤才悻悻地收回了手。
“無妨,這邊有你盯著,我放心。至於京城......嘖,也不知那三王爺蕭如沐作何打算。”沈懿澤嘴上接著元霽的話,心思卻不知不覺飄向了別處。
昨日他一時起意,採了紅豆做禮贈給了凌豫辭,若是他沒懂自己的心思也就罷了,可若是凌豫辭明白過來......那他一整日沒給自己一個回話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往後這人會怎麼看自己。
說來好笑,當初在酒樓時沈懿澤還寬慰凌豫辭別太在意別人的閒話,可如今他卻偏偏想知道他在凌豫辭那裡是個什麼形象。
嘖,沈懿澤心裡煩躁,還是怪自己太沖動了些,他與凌豫辭本就陌路殊途,日後若是糾纏不清對誰都沒有好處。
可是情難自禁,偏偏凌與辭又那般對他好……
“據探子來報,蕭如沐似乎是打算聯絡北狄的新王阿達幕......”元霽看著沈懿澤又走神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嗯。”沈懿澤三心二意地應著,“蟄伏了這麼久,也虧的他耐得住性子。這萬一失手,那可就是通敵叛國的重罪了。”
“那主子,我們接下來......”元霽欲言又止。
沈懿澤不安分的手又搗鼓起了那盆吊蘭:“永安帝如今上了年紀,京城那邊......總會有人替咱們折騰。不日咱便要前往杭州,眼下應當先穩住我兄長的那些舊部才是。前朝覆滅了十年之久,這些人……怕是早有了異心。”
沈懿澤話裡聽不出情緒,只是在提及沈溟時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那吊蘭的葉子被生生扯下了幾片。
元霽看在眼裡,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應了一聲“是。”
元霽作為沈懿澤的心腹,這些事情自然由他親自著手操辦,眼下廣陵一事暫且告一段落,他當即便要寄信前往在杭州的康鄴。
才出了院門,元霽便被迎面趕來的楊子義撞了個滿懷。
“我靠,元霽,這麼寬的路你不走,非往我身上撞幹什麼?”楊子義惡人先告狀道。
元霽當即揮了一拳砸在楊子義肩膀上:“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誰先撞的誰?對了,你沒事來這幹什麼?”
“姓沈的那誰在麼?真搞不懂主子在想些什麼,兩個人就隔了那麼一個庭院,非要喊我來這兒送什麼信。誒,你說他倆是不是吵架了?”楊子義邊說著,邊把懷裡揣著的信掏出來給元霽看。
後者劈手奪過信封:“別瞎說,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小孩子氣。”
聽聞此,楊子義當下便炸了毛:“你說誰小孩子氣呢你?”
元霽並未理會他,只不動聲色地將信來回摸了一道,除了信紙外,他還摸到了一塊不規則的硬物。
元霽心中有異,默默將信收回了自己懷裡:“行了,信我替你送過去,趕緊走吧你,吵死了。”
楊子義一肘子撞了下元霽的手臂:"好你個元霽,居然還敢嫌我吵。”
元霽吃痛,毫不客氣地還了手:“我靠,你這還敢說你沒有小孩子氣?”
院子裡的兩個人吵吵嚷嚷,驚得樹上小憩的鳥兒四下紛飛,可屋子裡的人卻恍若未聞。沈懿澤斜倚在窗邊的小榻上,手裡的兵書舉了半天,愣是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秋日的暖陽懶洋洋地灑下來,沈懿澤聽了幾聲秋蟬長鳴,索性煩躁地扔了書,他枕著手臂躺下來,心裡不住地想起了凌豫辭。
怪他昨天跑得太快,興許如果那時候他沒走,還能探個凌豫辭的態度一二。可凌豫辭那麼一個殺伐果斷、冷若冰霜的人,當真會有喜歡的人嗎?
沈懿澤自嘲似的笑了聲,自己也真的是魔怔了,凌豫辭去往北疆的那五年裡他尚且適應,怎麼這人一回來自己偏偏就相思成疾了呢?風過無痕,卻點起水面碧波上層層漣漪;葉落無聲,卻無端惹起一片相思意。這邊沈懿澤正百無聊賴地念著心上人,另一邊凌豫辭似有所感似的,偏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入眼卻只有仍舊鬱鬱蔥蔥挺立在庭院裡的梧桐樹。
“京城那邊已經在著手準備糧道的修建事宜,這糧道會以前兩年廢棄的官道為依託修往北疆,屆時糧草的供應便不再成問題,只是眼下......”凌豫辭從窗外收回了目光,頓了頓斟酌著措辭。
風頎卻直截了當地接過了話頭:“只是眼下朝廷中人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兵權,連皇上也在忌憚著您,所以才遲遲不肯放開長安城的糧倉給北疆的兄弟們供糧!”
提及此事,,風頎便忍不住激動了起來,連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王爺,我知道皇上有難處,城外的流民百姓也都在等著長安開倉放糧接濟他們,可如今馬上就要入冬了,難保北狄人不會南下搶奪糧草。何況北狄的老單于剛剛戰死,他的幾個兒子為了爭奪王權必然會再發動戰爭,到那時候我們沒有糧草接應,此戰必敗無疑!”
凌豫辭默然,他自十幾歲便隨凌茗征戰沙場,眼下的戰局形式他比誰都清楚,只是如今國庫空虧,糧道修建又需要時間,連年的天災又恐百姓會暴動......眼下大周危機四伏,朝中文臣不懂邊疆之難,戍邊將士又埋怨朝廷苛扣糧草,兩廂爭執不休,彷彿落下的每一步都是死棋。
一時間竟沒有個萬全之策。
“王爺,一旦北疆失守,北狄人長驅直入,遭殃的還是這江山和百姓。皇上為了限制您手裡的兵權,不惜把您調到江南來,王爺,皇上已經上了年紀了......”
凌豫辭眸光一凜,這話若是說出去,那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
風頎自知說錯了話,訕訕地閉了嘴。
凌豫辭嘆了口氣:“風頎,我知道你憂心將士們的生死,我又何嘗不是?只是眼下危機重重,不是你我一句諫言就能解決的。”
風頎沒有應聲,他一介武夫,不懂官場政治上的那些彎彎繞繞,只能有些煩躁地揉了把臉。
凌豫辭修長的指節輕叩著桌面,兩人間的氛圍陡然沉寂了下來,竟讓人覺著這時間被拉得格外長。
秋風掃過庭院,引得院外梧桐沙沙作響,日光傾瀉下來,照得院裡光影斑駁。
凌豫辭的手指忽然一頓,在風頎長投過來的目光中,他解下自己的腰牌向風頎擲了過去。
風頎抬手接住腰牌,饒是他與凌豫辭共同作戰了這麼多年,也一時沒明白過來凌豫辭的意思:“王爺,您這......”
凌豫辭淡然地飲了口茶,而後才道:"你帶著這塊令牌你回燕景王府,將我府上私庫裡的那些東西該變賣的變賣,然後勞煩你再去西北跑一趟,跟西夏商人換一些糧食,總歸能頂得上一些時日。"
凌豫辭說得波瀾不驚,風頎卻猛地拍案而起:"這怎麼行!王爺,這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您這爵位可就別想要了!兄弟們若是知道您這般抉擇,您叫他們如何吃得下那糧食?"
無怪風頎這般震怒,若非萬不得已,凌豫辭也不會出此下策。
因著這幾年邊境戰亂不斷,邊境上的互市貿易早就被朝廷嚴格管控,尤其是不準朝廷重臣私自與邊境國度交易,怕的就是會有人通敵叛國,洩露朝廷要密,斷送了這江山政權。
朝廷重臣與外商私自貿易乃是重罪,凌豫辭此番是擔了極大的風險的。
“多說無益,本王此番為的是大周的江山,風頎,本王命令你,即刻帶著這令牌回長安!”凌豫辭決絕道。
風頎將那塊令牌拍到桌上,固執道:“不行!那也不能用王爺您的身家性命來冒險!”
“為將者,必當先顧及江山百姓而後才是自身性命!風頎,我且問你,若是因此讓北狄人攻破了北疆防線,百姓慘遭屠戮,你擔得起這責任嗎?”
“可是......我......”風頎支吾了半天,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卻驀地紅了眼眶。
凌豫辭的嗓音沉了沉:“風頎,你帶著這令牌回長安找許叔,他會明白本王的意思的。”
風頎沒有再多言,他收下了令牌,忽然跪了下去,重重地朝凌豫辭磕了個頭,北疆的將士都還在等著他,他耽誤不得,行完這一禮後便轉身出來屋門。
凌豫辭重重地吐了口氣,他先前為了制衡賀洵,做了份他在邊境私通的假賬,如今這“把柄”當真要成為指向他的利刃時,他不得不重新另想對策了。
凌豫辭的手覆上了腰間盛滿紅豆的錦囊,嘴角輕輕勾起了笑,他忽然後悔叫楊子義送出那封信了,信裡藏著他的情愫,可若是到了他自身都難保的程度,他又怎麼會捨得沈懿澤跟著他一同受到牽連?
窗外的秋蟬不解人意地長鳴著,攪得人心緒煩亂,他一邊不想沈懿澤跟他有什麼牽連,一邊又期待著那人的赴約,矛盾至極。
一個前朝遺孤,一個異姓王爺,他倆若當真在一起了,蕭穆便也留不得他們了。
凌豫辭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想那些煩心之事,提筆寫了封信去往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