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一下子被問愣了神兒。

那日內庫房一股腦來送各種陳設、添置，丫頭、婆子、小廝的捧著攢盒，抬著箱籠，扛著包袱進進出出的，她年紀又小，哪裡顧得上看那麼清楚去？

她便搖頭：“姑娘寬宥，我實在記不得了。”

柳月蟬便也拍了拍畫眉的小手，“當日人多手雜的，連我都顧不得了，又哪兒能叫你看得那麼清楚去。罷了，左右瓶子都已經碎了，這些便也都不要緊了。”

柳月蟬雖然這麼說，但是畫眉心裡卻還是打了個結。

她走到博古架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問：“姑娘是覺得，那瓶子擺放的位置，有何不妥麼？”

柳月蟬便笑了。

畫眉這個孩子真是不錯，別看才十二三的年紀，可卻心思靈巧，一點就透。

柳月蟬便道：“我原本想著，郡主她怎麼就那麼湊巧，這滿架子上的瓷器，卻單選了最貴的那一個給砸了呢？”

畫眉便也點頭：“可不，聽耿大娘說，那瓶子值兩萬銀子呢！”

順著柳月蟬的提點，畫眉仔細打量那架子上的位置安排。

她忽地叫起來，“姑娘，我好像明白了！因為那個瓶子就擺在右手邊第一個架子上，要是換成我情急之下想抓個瓶子砸的話，那個位置就是最順手的！”

柳月蟬含笑讚許，“說的好。我也恰好就是這麼想的。”

“所以我就想知道，那個瓶子擺在這個位置上，它究竟是湊巧呢，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呢？”

柳月蟬說著，自己也走到博古架前仔細端詳。

“若是我自己的話，這麼貴重的瓶子，我即便捨得擺出來，也必定挑最中間的位置，而不是隨手擺在那把邊兒的地方去。”

“一則中間的位置最為顯眼，對得起它的身價；二來，中間的位置也最妥帖，不容易將它磕著碰著的。”

畫眉用力點頭，“姑娘說的對！這麼看來，我也覺得這瓶子擺放的位置有鬼兒~”

她緊張地看了一眼柳月蟬，“就彷彿有什麼人預料到會有今日郡主砸瓶子發生似的……”

柳月蟬便笑了，“是啊，你也說中了我所想的了。”

畫眉又使勁回憶一下當日情形：“我只記得是耿大娘兩口子在院子裡指揮……不過卻著實不是耿大娘親自動手擺放的。”

耿忠兩口子都是太太的陪房，任憑是誰又怎麼敢隨便往他們兩口子身上說呢？

柳月蟬便也垂首去細細想了一會子。

“就算想不起當時是誰擺放的了，倒也不要緊。終歸這件事再往上追溯，便是大奶奶和太太的安排。”

她眼底陰沉了下，不過旋即便掩飾住，淡淡一笑，“大奶奶這般護著我，當然不可能是她；太太菩薩心腸，就也更不可能……”

“想來說不定就是這趕巧了，這架子的尺寸裡，偏就是這個空格最適合那瓶子的尺寸，這便是誰順手擺上來的罷了。”

“興許只是咱們想多了。”

自家主子都這麼說了，畫眉便也點頭，“姑娘說的是。此事，婢子心下記著就是，以後嘴上便不再提起了。”

.

耿忠家的從「煙雲」回來，不敢耽擱，便將菀笙是如何處置的情形回了沈夫人。

沈夫人緩緩捻著數珠，“那日我親自出面，那金袖也是張揚跋扈；今日不意只有菀笙一個人出面，那金袖竟叫她治得服服帖帖。”

“菀笙這丫頭，的確令人刮目相看。”

耿忠家的便笑：“可不。原本太太體恤大奶奶，臨去時還吩咐我護著點兒大奶奶。”

“可事實上大奶奶都沒用得上我，自己一個人就將郡主給說得啞口無言。”

沈夫人點點頭，“也難怪，菀笙畢竟是元風親自教出來的。”

“這樣也好，有她治得住那金袖，我倒也能省卻了一頭的心。”

耿忠家的便忍不住悄然覷著沈夫人的神情：“照這樣瞧著，倒仿似大奶奶遲早能將郡主給壓伏住……大奶奶這正室奶奶的身份，便無人能改了。”

沈夫人垂首細思了一會子。

“……跟那金袖比起來，我倒寧願是菀笙繼續當這個世子婦。”

“金袖好歹是西涼郡主，有偌大個西涼當靠山；菀笙卻無根基。便是有寧國公府認了她當女兒，可終究不是親生的，隔著血緣。”

“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世子斷了一邊膀子。”

“漱玉若能尋得母家實力雄厚的妻室，將來才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耿忠家的便笑了：“太太說的是。世子爺那性子，若沒有岳家幫襯，當真比不上咱們二爺。”

叫太太這麼一說，耿忠家的心下便也有數兒了。

以後在大奶奶和那郡主之間，她們自然是要偏幫大奶奶的才是。

於是耿忠家的便趕忙將今日那花瓶的事情回稟了。

沈夫人聽了也嚇了一跳：“兩萬銀子的汝窯美人觚，竟叫她順手就給砸了？”

耿忠家的便也有些皺眉道：“大奶奶是示下了，叫郡主賠。”

“可是大奶奶旋即又吩咐，叫再去選個跟那汝窯美人觚相當的瓶子，給柳姑娘擺過去……我這心下就直打鼓，若依著大奶奶的意思，就算不選兩萬銀子的瓶子了，可也得不低於一萬銀子的，方才算的上‘大體相當’吧？”

“可郡主那性子，若過幾日又去找柳姑娘的麻煩，再想順手抓個瓶子砸呢？那豈不是這個一萬銀子的也保不住了？”

“便是咱們侯府家大業大，可這麼一萬、兩萬銀子的瓷器卻也砸不起呀……”

沈夫人眉間便也凝了凝。

不過，旋即她便淡淡一哂，“她叫你擺，你便擺就是。”

“左右漱石回來了，這個家以後就是他的。他的妻妾們鬥起來砸的瓶子，不管是誰動的手，自最終都是記在他的頭上。”

“以後砸得多了，千般怨氣便都是朝著他去罷了！”

耿忠家的便豁然開朗，忙點頭，“那我現在就去開內庫房，挑些價值相當的瓶子，匯總了單子拿來給太太過目。”

.

當晚沈漱石回府，在府門下馬，便將韁繩丟給小廝，吩咐一聲，“去「煙雲」。”

世子爺雖未明說，可小廝，連同門子們，誰不知道世子爺這是急不可耐要去看柳姑娘呢。

小廝麟角忍不住問一聲，“那奶奶那邊……？”

麟角瞧見，菀笙院子裡的小丫鬟百靈也在那等信兒呢，這便趕忙衝世子爺努努嘴。

——世子爺回來，自然各房都早早派人在門上等著，以備世子爺到自己那邊去，也好有個預備。

世子爺定下朝哪邊去，自然別房的人也全都眼巴巴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