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七八點的時候。楊燁懶散地靠在髒亂的牆壁上,全然不管身上這套西裝七八萬,彷彿自已還是那個上房揭瓦,口袋裡湊不齊一百塊的社會底層。他嘴裡咬著煙,雙手插在兜裡,看著眼前的紅綠燈閃爍著送走了一批批往來的人,突然覺得寂寞。
那對小情侶一看就是大學生,穿著樸素的短袖短褲,一杯冰淇淋還插著兩個勺子一起吃,真窮酸。那對大爺大媽都多大年紀了,走路還靠那麼近,真不害臊……這個學生抱著一疊資料趕路,嘖,窮苦命唄,大晚上還得加班加點的……
楊燁發洩似地深深吸了一口煙,幾乎整根菸都要燃盡,把自已嗆到了,重重咳了幾聲。眼角滲出了點生理性的淚水,他抬手抹掉,看見綠燈又送來的新的一批人。
一對年輕的父母一左一右牽著一個只到他們大腿高的雙馬尾小女孩,嘻嘻哈哈地過著馬路,小女孩撒嬌叫喊著,說媽媽我想吃冰淇淋。
嫉妒。
好嫉妒啊。嫉妒到要發瘋了。
其實哪來的那麼多嘲諷,他只是在嫉妒。
嫉妒一些他自已都說不上來的東西。
菸頭快要燙到嘴,楊燁面無表情地丟到地上用腳碾滅,毫不猶豫地又給自已點了一根。
他蹲在了地上,指尖夾著那根燃燒著暗紅色火焰的煙,感覺鼻頭有些酸澀。
他其實記得。他只是不想承認。
那天晚上他在【入夢】中看見了梁欲白。
並沒有什麼旖旎的畫面和劇情,就是那個懶散的午後,他一勺一勺地喂梁欲白喝燕麥奶。青年沒什麼精神地垂著眼睛乖乖坐著,末了,那雙溫和的桃花眼突然看向了他,然後是一個帶著燕麥奶香味溼潤含糊的吻。
他無比厭惡憎恨給他下藥拍他不雅影片的霍少凡,但又可悲地一次又一次回憶起藥力帶給他的幻想。
他想梁欲白。想得要死,現在就想狠狠抱住他,把頭埋進他的肩膀。然後梁欲白就會揉著他的頭髮,嘲笑地說,就這點能耐啊,哥哥。
對啊,就這點能耐。怎麼我就這點能耐呢。
煙又要燒到手指,楊燁憎惡地把它丟到地上,碾滅了,打算站起來回家了。
唇上突然傳來冰涼的觸感。楊燁睜大了眼睛抬頭。
一個穿著廉價短袖短褲的青年牽著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
青年的眼裡含著那種狡黠的笑意,手上的冰淇淋正抵著他的唇曖昧地磨蹭,“好巧啊,吃冰淇淋麼,哥哥。”
融化了的冰淇淋滴落在地上。
楊燁死死地盯著跟前站著的那個青年,不敢眨眼。
“不吃嗎?還是想要我餵你?”梁欲白玩弄似地將白色的冰淇淋球往楊燁嘴邊湊。
太對味了,活的梁欲白,真的梁欲白,臉上總帶著玩弄人間的輕佻,人間行走春藥打樁機,三天發兩次情,才不是夢境裡那個溫順乖巧的貓咪。
楊燁有些失神,甚至真的差點就要順著梁欲白的意思,但眼角的餘光很快就瞟到身邊還站著一個小女孩。那點被勾起的朦朧的色慾一下子被潑了一盆冷水。
操,有小孩站在旁邊,梁欲白他媽的這是在做什麼?
雙馬尾小姑娘安靜地吃著手裡的冰淇淋,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楊燁一把奪過樑欲白手中舉著的冰淇淋,洩憤似地咬了一大口,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埋怨地瞪他。
在嘴裡炸開的香草味衝散了一些夏季的燥熱,連同著剛剛有些發昏了的大腦。
“來,璐璐,叫叔叔。”梁欲白的手搭在小姑娘的頭上,安撫地摸了摸,聲音裡壓抑著一股笑意,“你和他打過電話的,你還給他發了哥哥的照片。”
楊燁:“……”
被一些死去的約炮上當受騙記憶攻擊了,連帶著一些面對祖國花朵的羞愧。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慌亂,不敢去看底下的小姑娘。
“我記得你,老闆哥哥。”小姑娘吃著冰淇淋,話說得一板一眼很認真,“欲白哥哥說你給他加工資了,你真是一個好人。”
你真是一個好人。
加工資了。
楊燁面無表情咔嚓咔嚓地咬碎冰淇淋的脆筒,覺得自已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慘的冤大頭。
但現在這位冤大頭的心情突然很好,決定要再被狠宰一筆:“你們兩個吃晚飯了嗎?”
梁欲白笑了一下,揶揄道:“掐著時間路過呢,就等著蹭這頓飯了。”
這人口中說出的話向來半真半假,但這句倒是難得的一看就假。楊燁無奈地拍了拍手上的脆筒碎屑,“想吃什麼隨便說,我今天開了車。”
梁欲白說:“燒烤和冰啤酒。”
楊燁:“……”
“沒事。”梁欲白的眼睛在路燈下很亮,星星似的,“我喝,你還能開車。”
楊燁:“不是,梁欲白你他……”
話說到一半就中道崩殂,楊燁一巴掌蓋到自已的臉上。
忍,在小孩面前不罵髒話,我忍,我都可以忍。
“冰淇淋才吃了兩口就被你搶走了,熱。”梁欲白輕輕拽了拽楊燁的袖口,居然有些委屈,低聲說,“想喝冰啤酒,哥哥帶我去喝嘛。”
楊燁受不了梁欲白這個表情,心被小貓撓了似的癢。
他侷促地把他的手打下去,“行行行,我去開車,你在這等著。”
兩隻手接觸到的時候,楊燁發現梁欲白的體溫有些低,在炎炎夏日裡,這人摸起來居然像個冰塊。
他不會真的有什麼病吧?
梁欲白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態度強硬:“我和你一起去,璐璐在這等著。”
楊燁驚訝,不可置信地說:“你瘋了,讓一個小孩子大晚上一個人在街上待著?”
梁欲白垂眼往下看,語速急而有力:“璐璐,你一個人害怕嗎?”
璐璐搖了搖頭。
梁欲白又看楊燁,說:“她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