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然拔出插在地上的斬馬刀，貼心的修復了昂貴的漢白玉地磚。
“朗寧也是一時不察，怪不得他。”
“我不是生他的氣…”胤昭嘆氣，無力的靠在桌腿上，“我與酆都大帝幾次交手下來，只覺得他太過狡猾。之前我與他幾乎沒有交集，也不清楚他的為人，實在是…”
“還有霓旌上神覺得難對付的人？”溫子然笑道。
胤昭苦笑搖頭，轉而想起白鹿和朗寧的事，“他倆的事，你知道…？”
“知道一些，兩個孩子心意相通，我強行拆了，豈不是有損功德？”
“你居然不反對？”
“他們都是秉性純良之人，心悅對方也不是錯事，何來反對一說？”
胤昭對於他開明的態度有些意外，但也覺得情理之中。溫子然和司羿等人，比起上古那些老頑固，年齡都不大，更容易接受新鮮事物。
胤昭將此事先放下，叫來司羿對仙京進行兵力部署。也就是在仙京的這幾個時辰裡，下面人族足足過了幾周。皇宮傳來一個訊息，皇帝不知何原因，重傷不醒。
“皇帝的內傷外傷都不致命，沒道理醒不過來啊…莫非…魂丟了…？”太上老君在床前來回踱步，惹得胤昭心煩氣躁。
“要不天尊把秦廣王叫來問問？沒準皇帝的魂被他收了去。”
胤昭抬頭看了站在門口的土地公一眼，土地公立刻領命，去閻羅殿把人請了過來。
秦廣王來了之後，把方瑜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檢查一番，確定確實是魂丟了，可魂去了哪裡，他也說不好。
“皇帝陽壽未盡，魂魄靠著求生的意志也不會消散，當然也不會去地府，地府不會收。”
“那他的魂能去哪？”
秦廣王思忖片刻，“在黃泉和奈何橋的交接處，有一片混沌之地，執念太深、不願轉世的魂都會在那裡停留。直到執念消除才會離開，如果忘了自己的執念是什麼，將會永遠留在那裡…”
“過了橋就是地府？”
“是。”
“若他可能在那，我就去找他。”胤昭剛要從床上站起來， 被秦廣王攔住。
“那可是黃泉，天尊現在也是肉體凡胎，恐怕那地方也去不得。”
胤昭沒說話，只是淡淡的看著他。她還真不信這世上還有她不能去、去不了的地方。
“是…小神是有辦法，可也不是萬無一失的。若是去黃泉的路上，天尊走錯了路，或者天尊意志不堅定，同皇帝的魂一同留在混沌之地…”
太上老君：“那就換個人去，讓攝政王去。”
“就算是換個人也不是沒有風險，那可是從混沌之地往回找人，哪有那麼容易？若是魂魄只認他所執念之人，其他的人他也一概不認識。可誰知道他的執念是誰？”
太上老君眉頭一挑，“若皇帝執念之人除天尊外還有第二個，那皇帝還回得來？”
胤昭不置可否。
“總之…”
“總之你說吧，如何去黃泉。”
胤昭的語氣就像去趟郊外一樣。不難得知，她是非去不可了。
秦廣王嘆口氣，拿出一支燈籠，打了一個響指點燃中間的蠟燭，“天尊雖是至陰體制，可也畢竟是人，身上的陽氣會把鬼魂逼散。這燈籠靠天尊的陽氣維持，可天尊在混沌之地呆的越久，身上的陽氣將越稀薄。”
“天尊需在白晝和黑夜的交匯時出發，閉著眼睛往西走，路上無論如何都不能睜眼，直到聽見一聲鐘響後方可睜眼。孟婆會守在奈何橋邊，不讓活人進入，可小神相信孟婆攔不住天尊。”
“從聽到鐘聲起後的十二個時辰內，一定要讓皇帝自願跟你回來。若他在混沌之地的執念沒有結束，卻被天尊強行帶回，那麼皇帝的魂魄將會立刻消散。若天尊沒在十二個時辰內回來…那天尊也將會魂飛魄散…”
秦廣王又遞來一個小瓷瓶，“若皇帝願意回來，天尊將他的魂裝在裡面，原路返回即可。”
胤昭接過秦廣王手裡的燈籠，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白紙燈籠，裡面燃著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紅色蠟燭。
“天尊…若皇帝不願回來，我們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可天尊你…必須要在十二個時辰內回來。”不然…就會魂飛魄散…從此世間再無此人…
“我知道了。”
在等待白晝和黑夜的交匯時，秦廣王一直在說去黃泉如何如何危險，路上有何怪獸，希望如此胤昭便能打消去黃泉的主意。
可胤昭都是嗯嗯啊啊的答應，一會兒扭頭看看躺在床上的方瑜，一會兒擺弄手裡的燈籠。那燭火雖然明亮，火焰卻是涼的。
秦廣王終於在胤昭的視而不見下放棄了，重重的嘆口氣說，“天尊，時辰到了。”
胤昭抬頭看了眼外面的天，雲彩像是要被燒起來一般。她扯下自己的髮帶，最後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抬步走向屋外。在經過秦廣王身邊時，她開口問，“如果我在聽見鐘聲前睜眼了， 會如何？”
“找不到去黃泉的路，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胤昭深吸一口氣，將髮帶綁在眼睛上，秦廣王幫她找了方向，“天尊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胤昭點頭，一步一步的慢慢走遠。她不明白，明明向西的一路上有著各種建築或者樹木，為何遮著眼睛，拿著燈籠，就能暢通無阻。她怎麼能知道她蒙著眼睛走的方向會一直對是對的？
眼睛被蒙上，嗅覺和聽覺變得格外靈敏。慢慢的她聞到了屍骨腐敗的味道，那味道直衝腦仁，給胤昭差點燻了一個跟頭。她急忙凝神繼續往前走。沒過多久又聽見厲鬼的哭嚎，嚎得撕心裂肺，十分刺耳。不知是受了何種冤屈，才能哭得如此悽慘。
若真是沒有毅力的人，真的走不到黃泉之下。
不知走了多久，這一路上的所聽所感，已經讓胤昭疲憊不堪。這時，她聽見一聲鐘響，雖震得她有些頭皮發麻，但總算能鬆一口氣了。
胤昭摘下發帶，系在頭上。只能看得出現在身在樹林中，前面霧濛濛的一片，隱約聽得見有河流的聲音。她繼續朝前走。
等霧散了一些，就看見一個老嫗，站在橋頭。想必這就是孟婆了。腳下踩著的應該也是冥界的地盤了。
“老身參見天尊。不知天尊光臨寒地，是因何事？”
“我來找人。”
“天尊可真會說笑，老身這裡哪有人。況且天尊肉體凡胎，那醃臢之地也是去不得的…”
胤昭眉頭一皺，“三萬功德，讓我過去。”
孟婆愣了一下，畢竟三萬功德可是一般神仙三百年才能得到的東西，而胤昭眼也不眨的說給就給了。她笑著將路讓開，“天尊可真是大方。”
“既然來了便多問一句，平日不太過問地府的情況，最近…地府可還太平？”
“太平。偶爾有小鬼們不服管束，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不勞煩天尊費心了。”
“地府的事情仙京雖很少過問，但你們最好安分些。”
“天尊這是哪裡話，小神們都是兢兢業業的，不敢出一點差錯。”
“如此最好。”
胤昭一手背後，一手提著燈籠，信步走上奈何橋。等胤昭的身影走遠，孟婆嘴裡發出一聲冷笑。
*
奈何橋對面依舊是鬱鬱蔥蔥的樹林，風吹過時會有沙沙的響聲。路面還開著紅色黃色的花，看起來生機勃勃，和郊外的山路並無不同。可這樹林裡，沒有一隻活物，別說飛禽走獸，就連螞蟻蚊蟲都沒有，尋常中又透露著一絲詭異。
胤昭順著小路一直向前走，這條路彷彿沒有盡頭。
轉過一塊大石頭，出現了一條熱鬧的集市。瞬間，胤昭的眉頭皺得恨不得系在一起。
這是上一世幽釋所居住的城鎮。城裡熱鬧非凡，一切都像是真的，可仔細觀察不難發現，所有的人，都一直重複著同樣的動作。他們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他想象出來的……
胤昭憑著記憶找到了幽釋的茅草屋，還有裊裊炊煙從煙囪裡冒出來。一個念頭，不由得從心底裡冒了出來，她強裝鎮定，快步走向茅草屋。她的心裡有些驚喜，又有些害怕。
一推開門就見一人在灶臺前忙碌。胤昭瞬間有些恍惚，若不是這人留著長髮，扎著髮髻，她定會將眼前的人認成是幽釋。
方瑜轉過身來，看見胤昭有些詫異，“女施主何故來此？”
“我…我是霓旌…”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幾百年不用，竟感覺十分生疏。
霓旌兩個字一說出口，方瑜的眼底閃過一絲清明，他明顯開朗了幾分，可臉上依舊是那淡漠的樣子。
“你去哪了？好幾天都沒有音訊。”
他上一秒還不認識眼前的人，可一聽到霓旌的名字，立刻回過神來。
胤昭沒有答話，怔愣在門口。原來…他就是幽釋…早該想到的，既然他們有著一樣的面孔，就肯定有著某種關係，她也不是不想去查，只是不敢。她更怕方瑜不是幽釋……
她一步步走過去，發現自己竟能觸碰到他，隨手將燈籠放在一邊，從後面緊緊抱住了眼前人。
這人身子一顫，立刻僵硬的像塊門板。胤昭將臉埋在他的後背，此時聞不到任何屬於他的味道。胤昭心底不禁有些失落。
“怎麼了？”
“沒事。”
“你…你去坐著。”
“不能在這兒陪你？”
“仙子…仙子遠庖廚。”
“…誰跟你說的？少看些集市上買來的話本子，我哪有天天和男神廝混。明明和我廝混的只有你一人。”
“女施主…莫要輕浮。”
胤昭難掩嘴角的笑意，她將燈籠放好，伸手取下他掛在脖子上的念珠。方瑜不知她是何意，但也由著她去了。
胤昭走到不遠處的木凳上坐下，撥著念珠，一顆一顆的數著。
一百零五……一百零六……一百零七。
藏在畫軸裡的那顆念珠，果然是他的……
此時的方瑜完全是幽釋的性子，不經逗弄，但凡胤昭說一些露骨的話，能從腦瓜頂紅到腳後跟。
胤昭環顧四周，是幽釋的那個茅草屋，就連地板斷裂的位置都一樣。幽釋以前供奉的佛像，被他蒙上了白布，放到了角落裡，擺在佛臺上的是胤昭的霓旌神像。泥胎金身，製作精美，而如今應該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尊霓旌神像了。
難怪秦廣王一直擔心胤昭不回來，這裡的確美好，外面的都不是活人。面前的魂雖也不是人，但也的的確確是他。兩個人在此不會被任何人打擾，外面的紛爭與他們何干？他們可以安安靜靜的在這裡過他們的小日子。
直到方瑜將菜都放在桌上，胤昭才收回思緒。
“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把佛門的弟子勾引的還了俗，佛祖會不會怪我。”
“女施主…休得胡言……”
胤昭用茶碗擋著樂不可支的嘴角，一切都是以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