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纖纖玉手託著腮，另一隻手隨意的捏著一本書卷，可視線卻直直的落在了波光粼粼的池塘上。她穿著藕荷色的羅裙，頭髮梳成垂雲鬢，上頭斜斜的插了一隻步搖玉簪。一張鵝蛋臉上生了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在不做任何表情時，竟有幾分生人勿近的戾氣。

她安靜的坐在湖中的亭子裡發呆，一動不動。若不是微風輕輕吹動她的髮絲和衣角，看著的人只會覺得，這大概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美人圖。

這時已經入秋，秋高氣爽，微風吹過倒也有一絲涼之意。

站在一旁的丫鬟也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她們家的小姐倒是個好伺候、不苛責下人的主子。只是小姐有時一瞪眼，那威嚴之感，比起老爺竟還要多上幾分。

今日是中秋，府裡上下都在為晚上的家宴忙活著。作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大小姐，此時只需在亭子裡坐著發呆，等著還未下學歸來的哥哥。

“小姐……少爺回來了。”她身後的丫鬟看見連廊上出現一個挺拔的身影，轉頭卻見小姐還在盯著水面出神，不禁出聲提醒。

少女瞬間回過神來，眼睛裡突然放出神采奕奕光芒，連忙抬起眼，卻不知那人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她匆忙起身，將書扔在石桌上，飛奔過連廊，撲到他的身上。

“哥哥！”

“都多大了，還這麼不成體統。”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少女連忙放開快被她勒死的人。

“爹。”兩人一同行禮。

“就你這樣子，進了婆家，還不得被公婆打斷腿？”說著就舉起手來，作勢要打。少女連忙躲在少年身後。舉到空中的手，最後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頂，寵溺的說，“也就你哥哥慣著你。暄兒，隨我去書房。”

“爹，哥才剛回來……”話還沒說完，父親轉過身來‘嗯’了一聲，語尾上揚，表質問。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快去吧。”

女孩說著將他推向一邊。趁著父親不注意，少年從袖口裡拿出一包糕點塞給她，悄悄的說，“橋頭那家的桂花糕。”說完便隨父親走了。

她愛吃這家的桂花糕，但是總因為飯前吃，正餐就吃得很少，經常被父親訓斥，可她哥哥還是會偷偷買給她，哄她開心。

“五爺，時辰要到了。”

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青年躺在樹枝上，眯眼看著這院中發生的一切。只要他出宮便會來這裡看上一看。

他經常能看見女孩在院子裡招貓逗狗，餵魚遛鳥。這家的私塾先生是他在書院的師父，老頭也不教她什麼有用的東西， 也不加看管，就在一旁看著，甚至還可能在一旁支招。

少年不明白，開口問過一次，夫子卻說：“再給你添個小師妹，這娃娃可不好抓，得用哄的。”

“真好。”他扯了扯嘴角，笑了一聲。似乎很羨慕這樣的生活，無憂無慮的，不用操心國家大事，不必擔心自己的一個決定會如何左右國家的命運。

他從小在國子監學習，長大後進書院聆聽師父的教誨。他肩上抗的，是整個人族的江山。

“爺說什麼？”侍衛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沒事，回宮吧。”

穿著青色衣衫的青年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往城裡走去。

剛走到那家人的圍牆下， 一個黑影從天而降。他嘴角一勾，伸出雙臂把那黑影穩穩的接在了懷裡。

圍牆那邊傳來一聲焦急的詢問：“小姐！您沒摔著吧。”

懷裡的人用袖子捂著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一雙鳳眸瞪的溜圓。

“你家小姐沒事。”他出聲道，隨後低頭看向懷裡的人，“小姐不打算下來了？”

胤昭趕緊下來站好，規規矩矩的曲膝行了一禮，“抱歉。”

圍牆裡面又傳來聲音，“多謝公子。小姐千萬別亂跑，等晚上少爺又找不到你了！”

“嘖，我知道了！”她敷衍的答應了，順著羊腸般狹窄的巷子，一溜煙的跑了。

青年看著那提著裙角跑了的背影沒入人群，無奈搖頭。他也是沒想過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面，竟是如此這般的開場。

“五弟！”

走到金陵大街上沒多久，迎面走來一個和他相貌相似的男子，來人正是他親三哥方瑾。兩人並肩走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父皇隔三差五就問一句你何時娶妻，想好這次如何應付了？”

方瑜搖頭道，“沒想好。若是指婚，是哪家小姐都無所謂。無非是日後過著相敬如賓的無聊日子罷了。”

“所以還不如找個你心儀的姑娘，至少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太了無生趣。”他哥哥說。

這時候方瑜的腦海裡突然蹦出了那個從圍牆上掉下來的少女，嘴角微勾。若是誰娶了這女子，往後的日子確實不會太了無生趣。

“可能吧。”方瑜隨意應和著。一抬頭就看見她站在對面的橋上，拄著欄杆，像在湖中亭時一樣，兩眼直愣愣的朝自己的方向望著，只是視線卻不曾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此刻第一次覺得，金陵城如此之小，小到走兩步就會重新遇見她。

不一會兒疾步走過來一個青年，她的思緒這才收回來，又露出以往甜美的笑容。挽著他的胳膊走遠了。

方瑾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直到目送兩人的身影沒入人群才出聲，“確實是個妙人。”

方瑜笑著用胳膊肘懟了一下他哥哥，沒搭話。

*

“跪下！”司馬老爺大喝一聲，手裡的戒尺打在桌子上啪啪作響，司馬伕人在一旁看著，罵歸罵，但是這三指粗的戒尺不能落到兩個孩子身上。兄妹倆在祠堂的蒲團上乖乖跪好，“又跑出去做什麼？！家裡的大門不走，天天翻牆。有哪家小姐像你一樣天天翻牆的？！”

“我也沒…天天翻牆…”

“你嘟囔什麼？大聲點說！”

“爹…您別生氣…”胤暄說。

“你也是！讓你出去把她抓回來，沒讓你陪她一起玩！你怎麼……”

“哎呀…行了～” 這時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他語氣慵懶又愜意，“孩子就是貪玩點，老夫給她找點活幹，她就老實了～”

“夫子。”跪著的二人行禮，夫子揮揮手，就當受了這個禮。

“二位不就是擔心這小丫頭天天不著調，總往外跑嘛。依老夫看，乾脆送去書院學習，那裡女弟子也不少，學醫還是學武也都看孩子自己的心思。”

“書院可是金陵除了國子監以外的最高學府。小女性情這般頑劣，只怕給書院添麻煩。”司馬爻說。

“書院裡頭小子太多，那老頭子巴不得收幾個女學生呢。況且這丫頭就不是安安靜靜在家做女紅的料。正好身子也弱，還能鍛鍊鍛鍊。把精力用完了，自然不往外跑了。老夫看她爬牆的身手，應該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可是，這女孩子家家的，怎麼能打打殺殺的呢？”母親還是有些擔心。

“書院裡的女學生也不少。有的是出身苦寒的孩子想學出點門道，可以給宮裡的娘娘小姐做侍衛。也有的就是給大戶人家的小姐們一個上課的地方。”

司馬爻聽了思忖片刻，“如何才能讓小女去書院學習？去書院學點皮毛，總比天天翻牆頭好。”

夫子像是早就準備好的一般，從懷裡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二人，“把這封書信給門值的學生，自會有人帶她進去。”

胤昭手下書信，對著燭光看了看，發現裡面的信紙空無一字，這老頭向來不靠譜， 不會這次又在匡自己吧？

第二天一早，胤暄帶著一眾丫鬟，去胤昭的屋子裡把人從溫暖的被窩裡拽出來。丫鬟領命強行給她梳洗一番，穿戴整齊，拎到父母面前請安吃飯。

母親不放心胤昭，出門前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眼看著要遲到了，才把人放走。

胤昭一路都緊張的拽著哥哥的衣袖。她從小就被養在府裡，並不認識其他家的小姐。小時候相熟的同齡女孩，也因為父親遷任而搬去了其他的城鎮。雖然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但是卻怕人得緊。

“哥哥，書院裡面有什麼啊……”

“書院不許外人進入的，裡面具體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不過書院可不是人人都進得去的，學識先不說，你去認識一些新朋友，總好過天天在街上瞎溜達。”

“我去街上溜達不也總有你陪著？”

“我每天都要去私塾上課，要去掙錢給你買好吃的。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就會偷偷爬牆頭，最後捱打的還是我。”

“可是……”

“那……你先去試幾天，若是是在勉強，咱就不去了。行嗎？”看見胤昭點點頭，他在妹妹的頭上摸了摸，“我那邊下課了，就過來接你。”

“好。”

胤昭不喜歡引人注目，一旦過多的人目光聚集到她身上，她就會侷促不安。會找個熟悉的人身後躲起來。從小就有這樣的毛病，所以很不喜歡封閉的、人多的場合。

胤暄一路安慰，讓妹妹放寬心，若有人欺負她，就讓她就去找賀氏醫館找賀蘭。那小子要不是掛了個小神醫的名號，不認識的還會以為是哪一片的地痞流氓。

她一路戰戰兢兢的走到書院門口。胤暄拿出師父給的空白信件。門口的學生似乎嚇了一跳，交頭接耳起來。其中一個門值的學生進去了好一陣都沒有出來。

“完了，那老頭不會真的框我呢吧？”胤昭想著。過了好久，才出來了一個氣質不凡的人。他即便穿著書院的白色布衣，可脊背挺直，渾身上下泛著王者的英氣。

“在下書院三先生，來著何人？”方瑜認出了這是司馬家的大公子，只因不是司馬家的大小姐，有些微微失望。可他沒注意到胤暄腳邊的一抹黛色羅裙。

夫子交代過，讓他親自接待拿有空白書信來入學的學生。他這幾日的早上，他都等在門房附近，就是為了能及時接到人。可看到來著並不是他想見的人，方瑜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只見胤暄一把揪出藏在身後的胤昭，“在下司馬胤暄，家師手書一封，說讓小妹來書院學習。”

胤昭一抬眼看見是昨天接住他的那個男子，害羞的神情立刻又爬了上來。又想躲回哥哥的身後。方瑜一笑，昨天在他懷裡躺著的時候，也沒見她這麼害羞啊。

“隨我來吧。”方瑜嘴角一勾，側身示意讓胤昭進來。

“你隨先生去，晚上我來接你。”胤暄將她推到方瑜身邊。

胤昭張了張嘴，最後只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胤暄聽了她的答話，才向方瑜行禮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