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浪漫的黃昏,嫣紅坐在梳妝檯前,細細地描繪自己的容貌,特地穿了件平日最愛的華麗旗袍,修長的手指甲上塗了西洋來的蔻丹,還有宋少爺最愛聞的香水。
宋少爺深情款款地說此生非嫣紅不娶,既然這世上的人都阻止我們在一起,那我們就一起在這世上消失,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去。那裡沒有世俗的枷鎖,沒有身份的差距,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地相愛。
嫣紅還以為宋耀祖說的是要帶她私奔到國外,畢竟他從前經常說起留學的經歷,還說那裡的人都是平等的,愛情也是。
“可是,我們沒有錢……”
最近局勢緊張,春香院生意差了許多,更何況得罪了宋家,已經許久未開張了。嫣紅為了不連累春香院的姐妹們,自願跟著宋耀祖出去討生計了。
宋少爺離開了宋家,根本找不到體面豐厚的工作,就算留過洋又怎樣,誰會得罪宋家呢?更何況宋夫人發話了,誰都不準聘用宋耀祖,不然就是跟宋家作對。
倒是也沒人難為宋少爺,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宋夫人只是想靠這些手段讓宋少爺吃吃苦,逼迫宋少爺跟窯姐斷了,乖乖地回家繼承家業。
宋少爺在外面連續碰了幾個軟釘子,大概也是明白母親的手段,只怕是這偌大的城市,無人敢用自己。
嫣紅看著沮喪的宋耀祖,軟言寬慰了幾句:“耀祖,別灰心,咱有手有腳還怕餓死不成?”
“嗯。”宋耀祖一改往日的浪子做派,母親既然想逼自己放棄,自己偏偏要證明給她看,離開宋家自己照樣能活。
又幾日,宋耀祖還低下頭去求了幾位從前要好的同學,或許他們不會在意宋家的權勢呢。
結果可想而知,他連門都進不去,有的說不在,有的說生病了,更有的直言勸他不要再跟宋夫人做對。
宋耀祖剛從一位家室不遜於宋家的同學那出來,結果他客客氣氣地請進去喝了茶,對於差事倒是一點都不回應,好似也摸準了自己會低頭一般。
明白自己這些同學都走不通,準備回去時,竟看到了一位身著洋裝的小姐來拜訪,渾身都寫著貴氣二字,一看就是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那位差點定親的表妹。
宋耀祖尷尬不已,卻見人已經到了面前,無處可藏,只好跟人打招呼。
唐小姐禮儀周全地回禮,一點都沒有窘迫的樣子,也沒有看不起宋耀祖,反而覺得他敢離開宋家,倒是顛覆了她對宋耀祖的印象,從前還以為他只是個紙醉金迷的公子哥。
“唐小姐是來找家妹的吧?她正在樓上梳妝,等會就到。”
唐小姐矜持地點點頭,目光卻停留在宋耀祖身上,倒是長得不賴,這幾日據說過得不好,竟還衣著整潔,儀態大方。
“既然雲兄還有客人,在下就先告辭了。”宋耀祖不太想遇到這位表妹,今日讓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樣子,只怕還會傳到母親那裡。
“好,我讓管家送你出去。”
在宋家的時候,所有人都敬他幾分,宋耀祖還以為自己是有幾位真心的好友的,沒想到也這麼現實。
誰知剛出門沒多久,就遇到了另一位同學,只是不太熟,據說是個孤兒,只在學校裡打過幾個照面。宋耀祖想著就當沒見到,準備離開,沒想到對方叫住了他。
“是宋耀祖嗎?”對方一襲長衫,帶著黑框眼鏡,留著板寸,一絲不苟的樣子,手裡還拿著幾本書,貌似畢業後當了老師。
“你認錯人的。”宋耀祖一想到從前自己看不上眼的窮小子現在混的都比自己好,就有點心理不平衡,並不想繼續丟臉下去了。
“唉!”對方看著跑遠的宋耀祖,也疑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難道是度數又升高了?看來放學後得去眼鏡店看看了。
宋耀祖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汗水,竟跑到了碼頭,看著工人扛著貨物,他鬼使神差地過去問工頭,還招人嗎?
工頭看了眼,倒是長得高大,應該有點力氣,便說:“按件計價,每件三厘。”
扛個十件也就是三分錢,自己扛個二十件應該沒問題。每天賺六分錢,一個月就有一塊八,對於普通人來說薪水不算低,就是得費力氣。
就這麼扛了幾日,碼頭上沒人認識他是宋少爺,他們都叫他阿祖,嫣紅會做了飯送來,又在一口一個阿祖媳婦中紅著臉回去。
好似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不過沒多久這訊息就傳到了宋夫人耳朵裡,她乍一聽還以為聽差了。自己嬌生慣養的兒子去做苦力?
怎麼可能呢?小時候明明磕破了膝蓋都要哭,長大了又是千哄萬貫,為所欲為。
他竟然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不惜離開宋家,去做苦力!她倒要看看耀祖能為她做到哪一步。
於是,在宋夫人的授意下,宋耀祖這份工作也黃了,幸好這工作是一天一結的,到不算打白工。
嫣紅這回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了,只好去求以前的朋友,他們沒準還有點門路,不叫宋夫人知曉。
於是,宋耀祖多了一個在戲班裡拉二胡的活,不需要露臉,呆在戲臺後邊就成。
宋耀祖以前學的是鋼琴小提琴那種西洋樂器,但是音樂是相通的,拉二胡上手也很快,學了幾日就出師了。
只是名聲不太好聽,從少爺到戲班樂師,說出去也沒人相信。
班主嘴很嚴,只說是自家親戚,謀口飯吃。
宋夫人久等不到兒子妥協的訊息,心裡慌張,莫不是餓死了。派人監視著他們,卻發現宋耀祖偷偷摸進了戲班,難道他現在還有錢去聽戲不成?
宋夫人心裡惴惴不安,跟著去看了,幸好在臺上沒看到宋耀祖,要不然宋家的臉都被他丟盡了。但是臺下也沒見到,這人去哪裡了?
宋夫人今日遮著面,所以嫣紅沒發現她坐著臺下,自顧自子的去找宋耀祖,被宋夫人看個正著。她震驚地捂著嘴,眼淚刷的滑落,沒想到兒子現在連戲子都不如,只做著拉二胡的活。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不會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