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越聊越歡快,李婧在炕沿坐下,看到芳芳懷裡抱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被子裡,眉頭皺巴巴的,睡容有些不安的樣子。
李婧伸手摸了摸芳芳的額頭,“小丫頭昨晚沒哭鬧吧?”
“沒,丫頭很乖,這一覺睡得挺瓷實.”
巧嬸一邊聊天,一邊張羅著早飯。
李婧為芳芳測了體溫,結果顯示正常,隨即檢查身體各處傷口的癒合情況,效果也較為理想,便趁著芳芳熟睡,取來醫療箱,為芳芳換藥。
完畢,她仔細交待道:“巧嬸,早飯後,記著讓芳芳口服消炎藥,一次半片,一天兩次,其它外傷藥的用法,我都寫在紙上了,要是您弄不明白,就給我打電話。
還有啊,告訴芳芳這幾天千萬不要碰水,防止感染.”
巧嬸非常爽快地應道:“行,我知道了。
李醫生你儘管去忙,我能照顧好芳芳,就算有點兒差錯,趙根兒也不敢找我麻煩.”
李婧思緒深重,芳芳的悲劇,是趙根兒在情緒極端壓抑下造成的,換言之,芳芳及村裡所有身體正常的男人,都是趙根兒發洩痛苦的物件,他用暴力和攻擊行為來掩飾內心的自卑,亦是潛意識裡想要獲得價值感、成就感的錯誤體現。
這種幼稚的讓心理得到快感的認知,若不加以糾正,從心理根源上解決,恐怕會帶來更加嚴重的後果。
想到這兒,李婧湊過去,小聲詢問:“巧嬸,您知道芳芳媽媽在哪裡打工嗎?”
巧嬸看了眼芳芳,確定芳芳沒有醒,便拉著李婧走到門口,壓著嗓音說道:“好像在縣城的四季什麼大酒店來著,具體我也不清楚,這訊息還是旺才媳婦兒從孃家老鄉嘴裡聽說的,是真是假,沒人敢去求證,萬一被趙根兒知道了,紅霞就沒活路了.”
“哦,那您知道紅霞全名叫什麼?”
“白紅霞.”
“嗯,我記下了.”
“李醫生,這件事千萬保密啊,村裡只有我和旺才媳婦兒知道紅霞的下落,連我家老梁都沒告訴呢!”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我會想辦法幫助趙根兒的.”
聞言,巧嬸頓時亮了眼睛,“太好了,要是趙根兒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老梁的白頭髮也能少添幾根了!”
“我盡力.”
李婧說著,忽然記起一事,“對了,村長著急忙慌的去哪兒了?”
巧嬸道:“天氣預報說,今兒個全天都有雨,所以咱村上的防汛領導小組全體出動,挨家挨戶排查安全隱患去了.”
“肖禹呢?”
李婧看了下手機,已經八點多了。
巧嬸不假思索地說道:“肖書記是小組成員,自然要去的。
而且肖書記年輕,又是黨員幹部,遇上這種危險工作,肯定要第一個衝在前頭的.”
“排查有危險?”
李婧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巧嬸皺了皺眉,“一般情況下安全得很,但老天爺的事兒,誰能說得準呢?萬一降雨量突然增大,萬一誰家的院牆、礆畔突然塌了,還有山體滑坡、泥石流……”
未等聽完,李婧便迫不及待地開啟門往外衝!
巧嬸一驚,趕忙截住李婧,失笑道:“這麼大的雨,你不穿雨衣不打傘,不怕感冒嗎?”
此刻,李婧滿腦子都是危險畫面,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判斷力,“我身體好,沒事兒……”
“不行,肖書記把你託付給了我,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肖書記交待?”
巧嬸力氣大,不由分說將李婧拽了回來,看到李婧臉上的焦急,忽而笑出了聲,“你咋這麼關心肖書記呢?實話告訴嬸兒,你是不是看上肖書記了?”
“我,我……我只是擔心老同學而已.”
李婧大囧,心虛地胡亂咳了兩聲。
“呵呵,不逗你了,防汛組只是例行檢查,他們人多,經驗足,不會有事兒的.”
巧嬸說完,忽然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倒是你,要小心梁大生啊,那老傢伙憋著壞呢!”
“憋壞?”
李婧瞠目結舌,她此行的初衷,就是為了探望梁大生而來啊!
巧嬸一副看透他人奸計的表情,“這些日子,梁大生竄上竄下的拉我家老梁當說客,想讓肖書記出面幫忙,但是肖書記堅決不答應,梁大生氣得都跟肖書記翻臉了!我偷偷問了老梁,老梁只知道跟你有關,還說肖書記不許任何人提這事兒!”
李婧聽懵了,“到底啥事兒?肖禹從來沒跟我說過呀!”
“我琢磨啊,梁大生是看上你了!”
“什麼?”
“咳,是看上你給他當兒媳婦了!”
“……”
李婧徹底無語了,現在的人都這麼喜歡催婚做媒嗎?
……
防汛領導小組分成了兩隊,梁茂明帶著王會計、梁兵及村裡三個青壯年挨家挨戶巡查,肖禹攜駐村工作組人員,負責檢查路況、牆面、老舊建築是否存在安全隱患。
泥濘的村路,深一腳淺一腳的,姜小音體力跟不上,漸漸落在了隊伍的後面。
肖禹發現少了人,停下步子,回頭喊道:“姜幹事,你別去了,回辦公室整理材料吧!”
“我可以的,肖書記你別趕我走,我要跟你們並肩戰鬥!”
姜小音抹了把濺在臉上的雨水,倔強的奮力向前。
肖禹不禁皺眉,“防汛巡查有我們幾個男的就夠了,你是女孩子家,還是回……”
“肖書記,您可是領導,不可以搞性別歧視哦!”
姜小音追上來,表情嚴肅,語氣卻是俏皮,說完便繞過肖禹,有意加快了步伐。
肖禹無奈,只得應允了。
不過,看到姜小音在快速成長,他內心也湧上了幾分欣慰。
“壩梁的路面又被雨水衝出來兩個大坑,怕是等不上整體規劃,要提前整修了.”
工作組的林延喜是最早派駐到梁灣村的,紮下身子一干就是三年多,各方面經驗都比較豐富。
聽到林延喜的話,分散的眾人都聚了過來,進行現場議事。
“肖書記!”
正在這時,梁兵的呼喊聲由遠及近,“肖書記,你快去看看吧,葛大嬸子家窯項滲水了,村長讓葛大嬸子撤出來,搬到村委會暫住幾天,但葛大嬸子非說你答應過她,要給她斷官司,官司一天沒結果,她就在危窯裡住一天!”
“這怎麼還威脅上了?”
林延喜眉頭擰得深,“肖書記,安全無小事,不能由著葛大嬸子胡鬧!”
梁兵三兩步奔過來,滿臉都寫著焦急,“村長勸了半天不頂用,葛大嬸子說,要是肖書記不給她一個說法,就算咱們把她強行拉出滲水窯,她爬也要再爬回去!”
“斷什麼官司啊?”
姜小音不明所以。
林延喜擺了擺手,“小姜,你來得晚,不清楚裡面的事兒,回頭再跟你細說.”
“老林,你們繼續.”
肖禹顧不上多說,扶了扶雨衣的帽簷,抬腳便走。
梁兵隨後。
姜小音楞了楞,拔腿就追,“肖書記,我跟你一起去!”
……
葛大嬸子的家在西川蘋果塬上,五十多年前箍下的兩孔土窯洞,住了祖孫三代人。
窯洞背後五十米處,有兩座老墳,埋著葛大嬸子的爹媽。
四十年前,貌美如花的葛大嬸子,沒要一分彩禮錢,帶著癱瘓的父母嫁給了梁灣村有名的光棍漢梁勇軍。
此事一出,轟動了十里八鄉。
媒人曾經踏破了鄧家莊葛家的門檻兒,但葛大嬸子開出了硬性條件,絕不扔下父母獨自嫁人,在那個窮困的、舊思想沒有完全破除的年代,沒有人家願意答應。
後來梁勇軍找上了門,寫下保證書,按了手指印,將葛大嬸子及岳父岳母一起接回梁灣村,盡心盡力侍奉了二老十幾年,在二老身故後,又擔著破壞風水的名兒,將二老葬在了自家屋後。
幾年前,梁勇軍過世了,兩孔舊窯也破爛的不行了,葛大嬸子的兒女在鎮上、縣裡買了房,相繼都離開了,只剩下葛大嬸子一人,獨孤的守著老窯和老墳過日子。
論輩分,葛大嬸子比梁茂明還要大上一輩兒,而且葛大嬸子性格凌厲,梁茂明打小就怕她,哪怕當上了村長,也不敢跟葛大嬸子大聲說話。
因此,除了好言好語的規勸和懇求之外,梁茂明一點兒其它的招兒都沒有了。
“嬸子,墳地的事情,牽扯太多了,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你要給肖書記時間啊!”
“茂明,你跟我扯這些沒用,我不聽你的,我就住破窯裡,哪兒也不去,看他肖書記管不管!”
“肖書記沒說不管呀,嬸子你先去村委會,我保證肖書記一忙完,就過來找你,怎麼樣?”
“不行!你們有時間等,我老了,沒時間了!”
“嬸子呦……”
匆匆趕來的肖禹,站在門外,伴著“嘩嘩”的雨聲,聽著屋裡的談話,不禁愁容滿面。
葛家老墳所佔的地方,並非全是梁灣村的土地,屬於梁灣村和鄧家莊的交界地。
當年梁勇軍請的風水師說,墳地跨兩村,占上一半葛家父母的故鄉土,也算是落葉歸根,能減少對後人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