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黑,華燈初上,
今晚的夜空卻靜幽深沉無皓月。
李如夢輕步走在九曲長廊下,兩個丫鬟提燈緊跟在其後,不敢多言。
攬月閣內的合歡樹,靜默在夜色中,枝頭絨花清影略顯孤寂。
李如夢站在廊下仰著頭看著它,依稀記得那是君若白送給她的第二個禮物。
意在:合歡,合歡,願與之合心共歡愉,長長久久到天荒。
那時候也剛好,才是人間四月天。
正是芳菲盡之時,君若白命人將合歡樹送回,也才是半人高的小樹苗,另附帶一封書信。
如夢吾愛:昨夜,風吹雨打窗欞處,夜影婆娑,窗外雨落如簾珠,吾徹夜輾轉難眠,晨起,忽見後庭院有棵合歡,忽記與之相見時,海棠花下,有幸見到一嫡仙,輕紗遮半面,鳳眼勾人魂,仙子顏如玉,形若楊柳枝,吾折海棠枝相送,許下一生諾言,唯恐海棠花承不住,今見合歡樹,正是有緣時,送之訴情,其花語:恩恩愛愛,兩兩相對,百年好合,吾願如之,一生僅愛一人,許之暮白首。
輕風吹不散她臉上的蒼白之色,兩行清淚從眼眶中滾落,滴落在地,隱於夜色中。
她眸眼久久不離那被雨打得花落在地的合歡樹,心中滿是愁腸千百轉,沉痛得不能呼吸。
君若白,你可知合歡樹還有別稱叫苦情樹,你沒想到吧。
它亦指歡愉,還指一生情苦形孤寂。它是一棵兩個極端的樹。
“小姐,夜深了,該回屋了。”
春泥深知她有所悲,已知無法改變的事,皇家婚,哪是說退就能退的,註定又是悲情一生罷了。
可眼下已站了一個多小時,夜幕寒涼,只怕會寒氣入體,她不得不提醒道。
李如夢清醒過來,收回神思,拿著牡丹錦絲帕子,輕抬玉手,擦了擦眼淚,聲色無常道:“回吧。”
說罷,她抬步進了屋,神思煩亂。
雖不知自己對君落白用情多深,但閱讀千百書。
她早已以與閨中女子心態不同,再得君若白許諾擇一人終老之後,更是再也無心入繁華。
她想,若是早知有這一門親事,她從小裝病已逝去,任誰也奈何不了。
如今李家來人,正眼可見她健康喜樂。
這節骨眼上是行不通的,抗旨亦不能行,要她如何是好。
讓她被困一方庭院,與眾女子爭寵,就此一生那是難以做到的。
她向來心高氣傲,閱卷廣泛,又如何能做到隨遇而安。
見李如夢神情呆愣的站在屋內不動作,春泥跟落紅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動了起來。
落紅說:“小姐,今日那本書你還未看呢,我拿來讀給你聽。”
說罷,直衝書桌旁拿了去。
春泥說:“小姐,清香樓又出了新的糕點,明日可要買些回來嘗一嘗?”
李如夢靜默不語,神還遊身外,直到落紅拿著書,輕跑回到她身邊,才讀上一句,就被她叫停。
“落紅,我想靜靜,今日就不讀了。”
她們倆從小便跟在李如夢身邊,習字,餐食,編青絛,學敲算盤,知百書,等,樣樣都學了些。
作為有一個精明的小姐,就算她們不想學,耳目有染,自是比別家婢女更上一層樓。
李如夢常說:“我自然是要長大的,自然是要高飛的,不管將來如何,只要你們願意跟著我,或是成家,多學點是有益處的,若我嫁商家,可替我掌家,若我走江湖行商,可替我管賬,若我入貴府,可替我外出理事,若嫁人也會得一好將來。”
是以,兩個丫頭便也認認真真的學了起來,只為了以後不拖李如夢的後腿。
“哦。”落紅應了聲,又將書本放回去,才提步去點青燈。
春泥垂眸開解道:“小姐,凡事看開些,說不定路到橋頭自然直呢,你與君公子若有緣自然也會長長久久,不過眼下還未及竿,還能再想想辦法,以後小姐去哪裡,奴婢便跟去哪裡,還願小姐不要丟下奴婢。”
李如夢輕嘆了一口氣,抬眸看著她:“放心,我心中有數,以後關於君公子,你們兩個一定隻字不能提。”
兩個丫鬟連忙應聲:“是,小姐。”
“你們退下去吧,我要安寢了。”李如夢說道。
春泥跟落紅應聲“是”,而後退了出去關門。
李如夢移步進內裡,纖纖玉手把珠簾撩起,繞過百花爭豔屏風,寬衣後,躺在床上,閉眼入睡。
夜深人靜之時,風拍打著窗欞,季如夢額頭佈滿細珠。
她正夢到君落白形影單隻,目色悲涼。
他站在崖邊上,下面是雲霧繚繞的萬丈深淵。
他目流淚珠,手拿一白玉簪釵,迎上李如夢的目光,哭訴到:“我以為,我尋盡世間寶,用盡一世情,可換來與你長相守,就此一生,李如夢,你為何要離開我,你離我而去,我該怎麼辦,我沒有你活著還有什麼用。”
李如夢心驚膽戰,連忙搖著頭:“不,君若白,不是這樣的,我不會離開你的,求你別跳,我真的不想離開你的。”
她只覺神思錯亂,心痛非常,不知身在何處。
他為何又會以死相逼?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流出,她心痛得似要心碎,無法無吸。
君若白悲中帶怒:“你走吧,從此我與你不再相見,我要讓你用一生記住我。”
他說罷,將簪釵丟在地上,簪釵應聲而碎,而後轉身跳下萬丈深淵處。
“不,君若白。”
李如夢急跑過去,在離涯處還有一丈遠之時,踢到亂石,身體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她臉色慘白,淚如雨落,神情悲悽,面若死灰。
伸出去的手,什麼也抓不到,涯下只見雲霧茫茫不見君。
一聲爆燭響起,將她神魂拉回,她驚坐在床,語聲急切,悲涼淒厲。
“君若白。”
她睜開眼,神情茫然,只覺面上涼意傳來。
她抬起蔥白玉手,以指腹擦拭,看著指間的溼淚,心痛感繞在心中,久久不曾散去。
她掀開錦被起身,下了床,移步到桌邊,就著昏暗的燭火,倒了杯涼水,一飲而盡。
窗外的風吹進屋,書桌上的書本被吹得頁頁翻起,唰唰作響。
燈火亦被風吹滅,她孤坐在桌前,一夜無眠,靜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