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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土堡子”與“八抬”(2)

八爺道:“親家呀,你可是周家?女兒可是許配給紅土嘴上史家?”

主人道:“對呀,我是周來生,女兒是與史家定了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丁老四一個箭步奔進北堂屋,丁俊山,丁世貴,丁世宇,丁世勳把住西,南兩廂房門。丁老四進門道:“老姨娘,女婿今晚就接閨女走,她在那嗒哩!”

女主人才要下炕。冷不丁一個陌生壯漢闖將進來,駭得掩面而泣。丁老四也顧不得失禮,“呼啦”扯起被子,炕上並無他人,撇下老姨娘,退出門來。

丁老四道:“姑娘不在這屋頭!”

丁俊山推開南房門,正巧屋內有人出來,二人撞個滿懷。丁俊山眼疾手快,也顧不得對方是主人兒子,情急之下,一把擒住,挾在一旁。丁老四跟進屋,掀開被子,有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光著屁股,恐慌地蜷縮在被子下面。

丁老四道:“也不是。”轉身徑奔向西屋。丁世宇,丁世勳候在門外,突聽窗戶“吱呀”一響。二人同時推門進屋。炕上女子聽到外面響動,開窗窺視,不料房門乍開,丁世榮,丁世勳二人站在身前。

女子怯生生道:“誰呀......”

丁世宇,丁世勳不及開口,丁老四正好奔將入裡,說道:“情況有變,今夜你我成婚,趕緊走吧。”

女子驚異道:“什麼?今夜......”

不等女子把話說出口,丁老四拉起被子一抖,攤開在炕上,兩隻大手抓住女子臂膀,毫不費力地將她放置被子正中,丁世宇,丁世勳一齊出手,把女子包裹嚴實。丁老四俯身,臂膀一使力。女子早被她扛在肩上,一個側身錯步,斜跨著出了房門。

一出大門,丁老四隻管朝前狂奔,丁世榮,丁世勳一前一後護著,丁成武利落地從驢鞍上卸下半布袋穀子,放在大門一側,牽著毛驢,緊隨其後。那毛驢像是知道主人得逞,撩開蹶子撒歡疾奔,還時不時地嘶鳴幾聲。八爺望著丁老四他們走遠,這才讓人放過主人周來生。

周來生氣喘吁吁道;“你們......不像是老實人家......夜闖民宅,強搶民女......有違天理呀......”

八爺道:“親家別介意,如此行事,實在是情非得已。不過你放心,你家閨女一旦進了我家門,定不虧她。等來年生了孩子,讓孩子親自來認舅姥爺,舅姥姥。婚姻大事,馬虎不得,我也不是空著手來,這是袋穀子,權當是彩禮吧。這年頭,能養活人的,也只有它了。”

周來生情知事已無可挽回,捶胸頓足道:“老丈,你這是要我周來生得命呀,從今往後,我還有面目在這裡立足嗎?你叫我向紅土嘴上史家如何交待?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呀......”

八爺也不理睬,招呼眾人離開,女主人並兒子一同跑出門來,與周來生抱作一團,失聲痛哭......

眾人業已走遠,丁俊山斷後,他對著一家人道:“別再嚎啕,你家閨女是去過日子,又不是要她的命。知趣時,趕緊進屋去,不然夜裡刀槍無眼,吃了虧,可怨不得別人。”

說著從腰間扯出繩穗子,風轉車輪,勁疾呼嘯,令人不寒而慄。丁俊山覷得門前一棵碗口粗細的楊樹,喊一聲“著!”。但聽“咔嚓”聲響,穗頭掃過楊樹,楊樹從中折斷,應聲倒下。

一家人聞之色變,哭嚎聲立止。

丁俊山收住繩穗,轉身疾步如飛,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周來生逢遭彌難,左鄰右舍俱都知情,只是亂世年間,自保都是艱難,有誰敢逞強出頭,大都靜悄悄裝作不知。誰讓他家是個外來戶,無親無靠無知已,活該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八爺豪橫了一回,霸氣了一回,丁家上下揚眉吐氣了一回,至此,八爺的地位陡升,無人能撼動。

四娘被搶到丁家,八爺發下狠話,人人都三緘其口,不得外揚。紅土嘴上史家,周家都各處打聽,也是杳無音訊,只道是被土匪也劫,不得已吞下這口難嚥的口水,最終不了了之。四娘雖是搶來的媳婦,卻很是能幹,就算她比丁老四小得二十歲,她也毫無怨言。她也知道,之所以被人家搶來,那都是上天的安排,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沒什麼好抱怨。

四娘也生過老四的氣,罵他:“你家裡窮得叮噹響,自已都吃不飽,還不要命地搶個女人來,這不是造孽嗎?”

丁老四也不生氣,回道:“這家已經很不錯了,我天當被,地當床,天照燈,風掃院,三石一頂鍋,外加一個輪輪碗,算是很富有了。”

四娘聽著,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用錐子錐他。

四娘現身那天,正是兒子滿月那天,四孃的美麗,讓丁家灣的婆姨們嫉妒不已。大家爭相談論:

“搶來的好,比那明媒正娶的好看。”

“不搽粉,不抹胭脂,臉蛋子紅撲撲地,要是抹上雪花膏,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

“老四有福,你看那個小腳纏得,絕對超不過三寸。”

“老四五大三粗,得個媳婦這般水靈,只怕是含在嘴裡害怕咽,捧在手心害怕摔。”

“後世姻緣,前世造定,她兩人前世肯定積過不少福。”

......

四娘聽別人贊她,只是莞爾一笑,不置可否。

四娘給丁老四生下兩男兩女。

。。。。。。

戰亂,匪患,饑荒,這是壓在八爺及丁家灣人身上的三座大山。這年已是旱情嚴重的第二年。

八爺面帶愁容,正和丁老四叔侄幾個商討著大事。

八爺道:“又死人了,張家窯走了三個,張家半坡走了一個,吳家嘴去了兩個,還有......幾個村,一天走了十幾人,這樣下去,就算不被土匪砍殺,眼前的饑荒,病殃就把人命要了,這山山屲屲怕是留不住人了。”

丁世宇道:“就這光景,東邊還在對仗,聽逃難的講,一天要死幾百人哩,這窮人咋就這麼難活!”

丁俊山道:“聽說峽口堆滿無人認領的屍首,多是從秦州方向來,逃亡安定,隴西的,還沒有來得及爬上大東山,半道上被白匪殺害。”

八爺嘆了口氣道:“天災,人禍,不知有幾人能逃脫。也是咱這地方小,離大道尚遠,不然怎會如此安然?兵匪來時,躲躲藏藏僥倖得脫,可飢病患一到,你是往何處去逃?”

眾人都默不作聲,八爺又道:“俊山,成武,你倆帶幾個能跑得動的,明天去趟姚莊,來回三天腳程,換作別人,怕是去得了回不了。還好咱丁家祖上有德,陳穀子還留下一些。沒糧吃不可,這沒鹽吃更是不成。帶幾塊銀元,要是有綠豆,也賣些回來。別惜錢,大災大難面前,銀元算個屁。今日個算是個錢,說不定明日就不算了。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哩,糧食怕是會越來越稀少。”

八爺的話,向來就有分量,丁家灣老老少少,無人會反駁。

丁世榮道:“好幾個月都沒見鹽了,村裡浮腫的愈來愈多,再不設法挽救,怕要出大事。”

八爺點點頭道:“所以嘛,這趟苦差,重若千斤擔呀!沒糧吃,剝樹皮,剜草根,興許能把命留住,要是鹽斷了,染病了,神仙來了都白搭。”

丁俊山拍拍胸膛道:“一人少挑點,費點力氣,一日趕八十里路程,不算艱難。”

丁俊山想讓大家擔著穀子趕路,卻被八爺攔住,八爺道:“使不得,使不得,俊山,要是太平年間,大家都挑著擔去,可眼下勢態,人最要緊。一路上挑著擔著,萬一碰到些釁事的歹人,你那來的力氣與他們周旋?咱村上還有驢嗎?”

丁世榮道:“只有兩頭老驢,不知中用不中用。這兩年戰亂,母驢想配個種都不行,要再不下崽,眼看著驢都要絕種。”

八爺樂呵呵道:“兩頭就兩頭,你們不知道,有時候,這畜生真比人強些,它的韌性,它的忠誠,遠比進過學堂壞了良心的人強。你們就牽著驢去把,千萬記住,這世上,沒什麼能比人更重要。我們今天要做的,不也是為了全村人著想嗎?”

大家不得不承認,八爺看事情,眼光長遠,深邃獨到,讓你找不到反駁他的任何理由。

丁俊山算得上頂尖的挑腳伕,打小時候起,就跟著爺爺輩們,去過安定,隴西,甘谷,甚至去過固原。那年去隴西,常人能挑八十斤,他能挑一百八十斤。

丁俊山這次出來,是遵從八爺的安排,八爺的話很有份量,讓他感到少有的沉重。他與丁老三,丁老四,丁成文,丁成武幾個,天剛矇矇亮就已出發,一人一副扁擔,上套著兩根短繩,吆著兩頭毛驢,馱上兩麻袋百十來斤穀子,悄悄上了路。

按著預算的行程,他們在八里灣歇了腳,第二天半夜啟程,晌午時,如期趕到姚莊。

丁俊山記不清自已來過多少回姚莊了,他只記得,一回跟一回不一樣。最為開心的一次,是爺爺帶著他,也是自已初次到姚莊。是爺爺告訴他:姚莊曾出了一位羌族皇帝姚弋仲,只是他記不住是哪朝哪代,姚莊的來歷與這位姚弋仲有關係。

姚莊位於渭河北岸,南距伏羌縣城五里。自古就是渭河古渡口,為南北通衢要道。

姚弋仲,羌族,西晉末,五胡十六國人,曹魏鎮西將軍姚柯回之子,後秦開國皇帝姚萇之父。姚莊始建於公元4世紀末,因安葬景元皇帝姚弋仲高陵而興起。姚氏族人被封於此地為其守陵,姚氏後人聚族而居,歷經1600餘年,遂成姚莊。

丁俊山一行人到了姚安小鎮上,看不見昔日的繁華,沿街的店門大都關閉著,間或有一兩家,也是半開半掩,門外不見貨物。有的早已揭去牌匾招,小木板上書寫個“山貨”“染房”“布匹”之類,立在門框邊。一看便知,這裡也是遭受戰亂,匪患之苦。人人都對著那空的街道小心翼翼地行進著。

路上行人稀少,丁俊山讓大夥在一塊大青石旁稍歇,獨個兒沿街溜達一圈,以前賣旱菸,賣焦糖,賣草藥,賣麻繩麻袋,麻靴麻布......就連那賣針賣線的貨郎擔也俱都不見,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荒涼之感。他逢人問話,大都低頭不答,徑奔而去。丁俊山心中迷糊,見前方有個鐵匠鋪,門也大開著,便走了過去。

門前一位少年吃力地拉著風匣,爐臺裡炭火“噗嗤噗嗤”冒著煙,丁俊山打個招呼道:“小老弟,今日咋這般清靜。那些換糧賣鹽的都去了哪噠?往日這時候,街上都擠不下人,這是咋了?”

少年白了他一眼,手卻不停道:“遠鄉來的吧!人少也有些日子了,白狼都咬過兩回,山背後還打仗著呢,就你敢來,還有誰敢呀。”

一位老漢從裡面出來,鬍子花白,深深的皺紋,歲月打磨得他滿臉滄桑。丁俊山向老漢問個好,說道:“大伯,那些換糧的人會來嗎?”

老漢向南一指,說道:“要說有,就在河岸邊,你去碰碰運氣。說不定會有一兩個,要說沒有,你也莫等,等也是白等。”

丁俊山道:“謝大伯,以前不是都在北街,如何挪了地方?”

老漢道:“不挪,土匪翻過山來,你如何跑得脫,你糧食多,在家吃不好,非得送給人家。”

丁俊山道:“不是有守城的嗎?土匪咋還敢來?”

老漢嘆道:“唉,指望不上,軍隊裡頭,也有混飯吃的草包。不過,人多了,憑著吆喝也會嚇人。”

丁俊山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一旦情急,岸邊好過橋去。大概土匪們不敢追過橋去。”

老漢道:“是這個理!你想想,天下不太平,誰不怕要命呢?這年頭,死個人,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人偏偏應了這句話。有啥法子呢,人總得活呀!有上坡必有下坡,有進路必有出路;好在土匪能抄近路,卻不能斷了人的活路。”

丁俊山謝過老漢,回來說明情況,幾人不敢怠慢,來到河岸邊,在距木橋兩丈開外,覓一塊乾淨處,放下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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