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晗整個人被他攬入懷中,面上雖作驚恐狀,眼中卻是蘊滿笑意,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望著宋澄,似有勾引之態,她嬌滴滴說道:“多謝宋大人及時相救。”
宋澄亦放開手道:“姑娘請站穩了。”說罷回到自己座位上。
柔嘉公主面露自得之色,我瞬間恍然大悟,她們今日這場戲,目標正是宋澄,晉安帝為安陽公主大擺宮宴,本就惹得柔嘉公主不快,安陽公主一直心悅宋澄,如今宋澄已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自然不希望宋澄娶了安陽公主,主導這出戏就是為了讓卓晗入了宋澄的眼,若是能引得皇帝賜婚,那即使是陳貴妃有異議,也是毫無辦法。
果不其然,我看見安陽公主的臉上蒙上一層寒霜,陳貴妃寬大的衣袖搭在安陽公主的大腿上,應是緊握著她的手。
柔嘉公主看了陳貴妃母女倆一眼,笑道:“父皇覺得駙馬這個妹妹舞得如何,剛才險象環生,虧了宋大人英雄救美,如此看來,兩人甚是有緣,若是能成就一段佳話......”
皇帝笑道:“甚好,甚好,郎才女貌,確實是一對佳偶天成,那就......”
我早知柔嘉公主會如此說,但不料會這般直接,仗著皇帝對她的寵愛,竟直接說明下旨賜婚,而皇帝也並無不妥之意,反而樂見其成。只見宋澄端酒杯的指節已然發白,眉心緊簇,似在無力等待皇帝的旨意。
而另一邊安陽公主眼見形勢不妙,早已按捺不住,忙道:“父皇,長袖舞和驚鴻舞都已經是舊時的曲目了,無甚新意,兒臣臥病期間也安排了人排練了一支新的曲目,乃是母妃與兒臣自創的,名曰:長袖折腰舞,父皇可願一賞?”
今日安陽公主本就是主角,皇帝見他這般開口,頓時忘了適才欲賜婚之事,忙笑道:“既是皇兒用心安排,那朕自然要認真賞一賞了。”
安陽公主看向太子,似笑非笑道:“賞是不妨事,只是恐要向皇兄相借一人,兒臣這支舞曲需要九名侍女才能完成,先前兒臣宮中有一侍女應皇兄的要求調往東宮當差,如缺此人怕是此舞不成,還望皇兄應允。”
皇帝表情有些微錯愕,他看向太子,笑道:“這有何難,讓你皇兄將侍女借你一用。”
太子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道:“你去吧。”
我點頭退出殿外,只見秋鶯等人已候許久,且手上拿著一套舞衣,那舞衣乃上好軟煙羅所制,水袖長約一丈,腰間點綴金色鈴鐺,裙邊還用金絲鑲著海棠的花紋,若是旋轉起來定然極為好看。
我換好舞衣,秋鶯在我耳邊低低道:“適才公主讓我囑咐你,等下作舞的時候儘量舞到宋大人面前,最好有眼神交流,待到鼓點密集處,你舞到他案前,我將水袖捲過,你就佯裝倒地,可記住了?”
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是安陽公主吃醋方才卓晗獻媚於宋澄佯裝跌倒之事,故意的以牙還牙,不能白白吃了一個啞巴虧。現下我覺得甚是頭大,這兩位公主不愧是皇帝所生,連脾性都一模一樣,只是可憐宋澄了,一天晚上要被輪番戲弄兩次。我忽然想到太子,倘若他發現我獻媚於宋澄,不知會作何感想,唉,只是現在也顧不得許多了,安陽公主對我們姐妹極好,她的吩咐我總得報答萬一。
我們緩緩走進殿內,邁著極其優雅的小碎步從後臺緩緩走出來的那一瞬,滿殿權貴們熾熱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身上,舞步平日裡已是熟捻至極,長袖折腰舞優柔動人,水袖飄逸飛揚,加之安陽公主編舞自有天賦,效果自然不言而喻,在場諸位無不驚歎。
我側挽的髮髻間綴著花朵,幾縷青絲自然地垂落在飽滿微紅的臉頰邊,平添些許柔情,我依公主之意,狀似無意旋步到宋澄面前,回眸一笑,比桃花還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絃,
他手中酒杯正要飲啜,因我一笑而滯了滯,渾然不覺杯中酒液傾灑些許至衣袍上,我暗自竊喜於他的失態,給予他的眼神開始帶點玩笑,私心裡竟有些分不清是依公主之意還是自己也想如此做。
鼓點聲漸急,我的身姿亦舞動得越來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轉流連,裙裾飄飛,一雙如煙水眸欲語還休,流光飛舞,整個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忽然間水袖甩將開來,似有無數花瓣飄飄蕩蕩凌空而下,飄搖曳曳,一瓣瓣牽著一縷縷的玉蘭花香。
我藉機舞到宋澄案前,秋鶯暗中向我一使眼色,長長水袖早已在我身下捲過,我衝她回笑,順勢旋身倒地,只等宋澄來救我。
眾人驚呼聲乍起,我如預料般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味,只聽他附耳低聲說道:“怎地如此不小心?”我猛然睜眼一看,救我之人不是宋澄,卻是太子!
我怔怔望著他,可事已至此,卻也無話可說,他見我無恙,表情淡漠地將我扶穩,全然不理會殿中諸人對他剛才的舉動是何態度,回到自己座位中去。
我只覺自己身上火辣辣,承受太多人的審視目光,不敢抬頭看,心中卻是無數疑問:“為何會是太子?他離我甚遠,怎地比宋澄還快?宋澄呢?還是太子見宋澄不出手才起身迴護我?”我忍不住向宋澄投去一眼,帶有疑問詢問之意,只見他在座位上悠悠喝茶,嘴角噙著一絲輕笑,不接我的眼神。
舞曲已停,我壓下滿腹疑問與秋鶯等人行禮退下,安陽公主看了一眼冷漠神色的柔嘉公主,愈發笑得燦爛,轉頭向皇帝說道:“父皇覺得兒臣這舞可能入眼?不知比皇姐的驚鴻舞可遜色?”
我心知安陽公主此次雖未達到預期目的,但卻得到意外之喜,本要計算宋澄,卻不料太子自陷其中,剛才的情形,即使我是東宮的侍女,也完全不需他親自來救,況且宋澄就在眼前,我定然不會有事,太子此舉甚是讓人吃驚。
演出之前,安陽公主已經言明我本是安陽宮人,後被太子換走,加上如今他的失態之舉,分明是昭告天下他因一己之私搶奪妹妹的婢女,安陽公主得此意外之喜,自然要膈應李後一系,狠狠出剛才的惡氣。
皇帝本就嬌寵她,聞聽此言,笑道:“不錯,皇兒此舞甚是精妙,朕定要重賞於你。”柔嘉公主似是不悅,太子依舊面無表情,似乎事情與他無關。
我更換舞衣回到殿中,仍和明夏一起站立在太子身後,卻見皇帝溫和說道:“你們幾人雖非應選入宮,卻也是千挑萬選從宮外尋的的伶俐女子,為公主祈福增運而來,如今功成圓滿,朕今日就賜你們黃金千兩,父兄有官職者可晉升一級,明日即可出宮。”
幼薇等八名為安陽公主祈福的少女站立在大殿中央,聞聽此言面上大喜,俯身跪拜皇帝山呼萬歲,齊聲稱謝。我既為大家明日即可返鄉而開心,又為自己深陷東宮不得自由而失落萬分。
今夜皇帝龍顏大悅,下旨散宴,眾人皆盡興而歸,我們隨太子回到東宮,他對麗嬪漠然道:“你先回去吧。”說罷往自己寢宮走去,蘇獻忙跟了過去。
麗嬪今日所見諸事都與我有關,心中不免對太子有所怨懟,雖不敢明言,但偶爾投向我的眉目間都清楚寫著哀怨,如今身懷六甲太子都對她如此冷淡,不再多言,即刻就帶宮女回自己院內。
我和明夏將永寧殿內外檢視了一遍,回到自己院中,明夏見我心事重重,便好奇問道:“你可是為了今日之事而思慮?”
我點頭道:“姐姐,我擔心今日之事麗嬪娘娘恐放在心上,會招致她的不快。”
明夏嘆道:“娘娘即使不快又能怎樣?太子殿下輕功卓絕,平日裡輕易不顯露,今日為了救你,毫不避諱在宮宴上使出來,迴護你之心昭告天下,他連這都不顧忌了,更何況是麗嬪娘娘的感受呢?”
我見明夏說太子輕功很好,忽然想到月影閣邀約那次,他從視窗一躍而下,瞬間便不見蹤影,心想確實如她所言,恐怕宋澄和太子倘若相較,還指不定誰能更勝一籌。
想起宋澄,心中有一事忍不住問起,但又不敢問得如此直白,試探性地問明夏:“嗯......姐姐,我跌倒之時,你可曾注意到殿中其他人的反應?”
明夏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隨即轉為明瞭,她嘆道:“妹妹,你心中希望救你之人並非太子殿下吧?”
見她有此一問,料定她肯定有觀察到現場情況,遂急忙說道:“還請姐姐告知於我吧。”
她無奈地看了我一眼,轉而笑道:“自然是宋澄宋大人,他離你最近,但不知為何,他曾起身,但未出座。”
我心中豁然開朗,原來並非宋澄不出手,而是太子來得太快,他正要起身扶我,看見太子來回護我了,自己才又坐下。
她話音一轉,正色說道:“妹妹,自你來到這東宮,我就看你並非屬意殿下,今夜你與宋大人之間的眼神流轉我都注意到了,不知落入太子殿下眼中是何想法。姐姐眼見你勤勉好學,並不是借勢壓人之人,才跟你說這些推心置腹的話,如今我們身在東宮,心裡眼裡都只能裝著太子,若是有二心,定然為太子所不容,更何況,他對你如此鍾情,妹妹你且好好想想吧。”
她難得與我說這些,我知都是她的心裡話,是為了我好,否則她完全可以明哲保身不多嘴一言,我心下感動,對她說道:“謝謝姐姐,妹妹知道該如何做。”
翌日,我和明夏還未起身,蘇獻一大早便遣人過來同我們倆打招呼說太子心情不佳,讓我倆今日伺候警醒著點。我倆不敢耽擱,立馬起床洗漱早早去永寧殿等候。
早上過來時,昨晚值夜的內侍告訴我們,太子昨夜自宮宴回來後便心情不好,在寢宮中獨坐到啟明,天還未亮便起床練劍,直到上朝。
臨近辰時,太子散朝後回到永寧殿,大步走回座位,他拂袖坐下,右手扶額,似是很頭疼。他沉默片刻,隨即抬起頭來,卻並不睜目,幽幽說道:“茶呢?”
蘇獻立馬給了我一個眼色,我忙畢恭畢敬走上前,將茶端至他案上,他抬眸一面定定看著我,一面端起手中茶杯輕啜,忽然皺眉放下茶盞,冷然道:“你如今是愈發會當差了,茶水涼了。”
我聞言一驚,立馬俯身跪下,蘇獻和明夏也驚恐下跪,不知到底是什麼事情觸了他的黴頭,那茶溫是明夏調的,明明和素日的一樣,我緊張地嚥了咽,小心斟酌詞語說道:“那奴婢給你換一盞新茶。”說罷起身端起茶水就往耳房去,明夏也趕緊起身過去幫我忙。
片刻後,我重新換了一盞新茶遞給他,這一次他似燙嘴般放下茶盞,沉聲說:“茶水燙了。”我見他冷冷看著我,心中已然明瞭,他是有意尋釁了,只是不知我到底做了何事讓他如此為難於我。
這一次蘇獻看明白了,他給明夏使了眼色,她復又拿出新茶給太子,這一次,倒是不挑剔了,蘇獻暗暗鬆了口氣。
太子拿起奏章開始批閱,渾然忘記還在地上跪著的我,我心中雖委屈,卻也只能一直跪著。被懲罰的時間過得尤其慢,過了大約一刻鐘後,我的膝蓋疼痛難忍,偷偷抬眼看向他,哪知他面色沉鬱,也在看我,滿腔委屈突然湧上心頭,毫不畏懼地回視他。他突然將手中毛筆重重放下,冷哼一聲,起身向外走去。
一個小內侍匆匆走回來客氣對我說道:“玉晚姑娘,殿下賜起。”明夏聞言趕緊上前將我扶起,我揉揉發酸的膝蓋緩緩起身,明夏語重心長同我說道:“妹妹今日可看清楚了?殿下昨夜如此愛惜你,今日卻懲戒了你,你需好好思量自己犯了什麼過錯,再同殿下好生道歉。”
我欲哭無淚,心中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卻也只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