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自從明月莊出了關之後，關內又變得分外平靜。

柳州軍加重了柳州城和各地鄉縣城門的盤查，也未發現一絲異樣。

而越霖發現顧羲越來越忙了，連著幾天都見不到他人。聽著府中風聲，他似乎是對找到越潯這件事愈發著急了。

“阿粲！”越霖坐在顧羲書房院中的一棵槐木上，小聲又努力地吸引明粲的注意力。

剛從書房中走出來的明粲一聽聲音就是一陣無奈，將房門闔上才轉頭循著聲音去找越霖。

這棵槐木雖葳蕤，但由於深秋葉子也已掉了大半，明粲稍走近些就能看見越霖坐在離小院圍牆最近的一根枝丫上。

那人一襲青衣，一腿屈著跨在樹枝上，一腿就由它懸空蕩著。只束了一半的青絲如墨如瀑，隨著邊疆難得的細風拂動著。

見明粲轉身走來，他一下露出了笑，帶著幾分狡黠。

“上來，上來。”他拍拍自己旁邊的枝幹，對明粲勾勾手。

明粲劍眉一擰：“還是下來說吧。”

越霖見他不為所動，只好翻身下樹。

樹枝離地也有兩丈餘高，越霖這一跳卻甚至沒揚起幾分塵土，明粲都不禁感慨於他的休迅飛鳧。

“怎麼了？”

“侯爺可在？”他還是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不在。”

他一下鬆了口氣，一下變得磊落起來，聲音也高了幾分：“那就好。侯爺最近忙什麼呢？”

明粲看他這副欺軟怕硬的樣子，心下都不由失笑，可面上還是惜字如金：“公事。”

越霖嫌棄地撇撇嘴：“多說兩個字不行啊。”

“……”

“找那個小公子也是公事？”

明粲一愣，當下就否認：“並無此事。”

“謊都不會說。”越霖又湊近明粲幾分，直直盯進他眼裡去，“侯爺怎麼突然著急了？”

明粲嘆了口氣，心裡也釋然，根本沒必要和這個人打馬虎眼兜圈子，他雖只來了約莫一個月時日，不僅侯爺對他信任有加，連他也對侯爺瞭如指掌，有時知己之緣確實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見明粲不說話了，越霖才又接著道：“無論煜王有詐與否，只有趕緊找到明月莊的少莊主才能將這個富可敵國的皇商世家先一步攥在手中，對吧？”

明粲依然沉默，越霖只當他預設了。

他盈潤的雙唇微微上揚，黑曜般的眸子熠熠發光。倒是都與他料想的差不多。

“可他為什麼認定明月莊就一定選擇攀附他呢？西北荒涼，天高地遠。對明月莊來說，即使是兵家必爭之地，又如何比得上物產豐饒的中原？”

越霖眯了眯眼睛，不漏掉明粲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他提高聲音，緩緩說道：“因為他二人有私、情。”

明粲神情一變，頓時漲紅了臉，急急為他家侯爺辯護：“荒唐！顧家與越家世代交好，清清白白，哪容你在這抹黑！”

“清白個屁！時代交好為何非要那個小公子出面才行，大當家不行嗎？別的兒子不行嗎？兩大世家名門的嫡出長子暗通款曲，違揹人倫，我哪裡抹黑了？”

“你休要放肆！他二人自小相識，是竹蘭之交。少當家在柳州一帶失蹤，我們侯爺自當要負起責任尋找，否則如何與大當家有個交代！”

越霖點點頭，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明粲一看那人滿臉寫著好奇的樣子，一下冷靜下來，懊惱地握握拳頭，想打自己一巴掌。

被詐了。

明粲深吸了一口氣：“你究竟想做什麼？”

越霖一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是反應過來了，便趕緊拜禮道歉：“阿粲阿粲，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麼說侯爺的。你就告訴我，侯爺為何最近突然著急尋起了明月莊的少當家，可好？”

明粲心知今日他不問出個所以然來，是不會放他離開了。

“顧越二家本都是開國元勳，但都因忌憚功高蓋主，二位家主都先後請辭。一個遠離京州鎮守邊疆，一個則遠離廟堂開了商行起家，因此兩家已有百年淵源了。侯爺與少當家自小便相識，雖然柳晏二州相隔甚遠，但兩家年年都會相互拜訪一回。”

“少當家也是個驚才絕豔的主兒，自然與侯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且他們談的都是時事國事，和你腦子裡那些風花雪月一點關係也沒有。煜王若要對付侯爺，明月莊於仁於義都應助著侯爺。侯爺近日著急是因為他擔心少莊主失蹤一事，有煜王作祟。”

越霖聽得有些迷瞪了。

他來找明粲之前，其實想了很多。三足鼎立的局勢、明月莊的地位、煜王的動機，可知道想到越潯和顧羲時，他卻有些迷茫了。

為什麼那日他酒醉聽他喚著潯兒的聲音是那樣柔情心碎？

越霖不敢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

如今聽明粲道來，他都沒發覺自己竟然鬆了一口氣。

明粲卻發現了，他一下抿緊了雙唇，沉聲問他：“想什麼呢？”

越霖回過神：“哦，我在想，我興許能幫著找找少當家的蹤跡。我明日便去聯絡江湖上的好友，煩請阿粲你稍後把少當家一事始末細細同我說一說。”

語罷轉頭便走了。

明粲見他背影有點恍然，忍不住叫住了他：“你……不要喜歡侯爺。”

會受傷的。

越霖卻像沒聽到一般離開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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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茱端著飯盒從西院最裡間的廂房走出來，一出了連廊就看到有個人翹著二郎腿在房頂上。天青色的袍子在夜幕下顯得格外亮，她不用想便知道是越霖。

“公子，你怎麼上去啦？”她把手放在嘴邊朝著屋頂喊道。

越霖一個翻身坐起，嘴邊還叼著跟蘆葦，他朝著阿茱招招手：“么妹兒，星星可好看了，你要不要上來？”

阿茱一聽，眼睛瞬間變得亮亮的，狠狠地點了點頭。從前她都只能在話本里聽那些俠客如何飛簷走壁的，比起星空，她更想試試飛起來是什麼感覺。

越霖下了地，提溜著她的腰，只輕輕一跳，兩步便又上了屋簷。

阿茱見他只是跳了一下，只是比尋常人跳得高了些，便大失所望，櫻唇一癟：“我還以為會飛起來呢。”

越霖不由失笑：“我又不是仙人，還能騰雲駕霧不成。”

阿茱嫌棄地擺擺手：“那我要下去啦！”

越霖一下顏面掃地，沒想到他堂堂“一葦渡江”竟被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嫌棄輕功不夠漂亮。他趕緊攔住她：“別呀。今日在侯府本少俠無處施展，下次，下次我帶你去城郊的山上，讓你體驗體驗什麼叫騰雲駕霧，如何？”

阿茱一聽，趕緊崇拜地點點頭。

“那就坐下。”越霖指著屋頂的橫樑，頗為驕傲的抬著下巴命令她。

阿茱便也乖乖坐下，學著越霖往天上看去，卻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這天和往常都一樣。

“公子怎麼上來了？”阿茱覺得無聊，就開口找話。

“想事情呢。”越霖依然叼著那根蘆葦，好半晌才又開口問：“么妹兒，你這麼小，一定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吧。”

“想時刻和對方在一起不就是喜歡嗎？”阿茱歪著頭，不知道越霖為什麼如此問她：“怎麼了？”

越霖搖搖頭沒有作答。

這輩子對他說過喜歡的人不在少數，他常常覺得自己是個情場高手，流連於花街柳巷卻片葉不沾身，輕易勾得幾個俠客公子對他芳心暗許。可他都能輕易認識到自己不喜歡他們。

可這次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他又問：“你見過明月莊的少當家嗎？”

阿茱搖搖頭：“沒見過，我們三人幾乎不出西院，少當家每每來了，都是在東院住著。”

越霖悶悶地“哦”了一聲。連東院那間沒人住卻日日有人打掃的小院的主人都被他猜中了。

他本以為察覺到了顧羲對他的別樣感情想利用此來完成任務，到頭來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雖說明粲否決了他二人的關係，讓他心裡不這麼揪著，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入非非。

不對，換個方向想，這說明柳羨侯是喜歡男人的！只要他喜歡男人，那他越霖不是有的是辦法？

越霖突然站起來，雙拳一握，惡狠狠地說：“顧決之，你給老子等著。”

阿茱被他嚇了一跳，呆愣楞看著突然像打了雞血的越霖，不知該說什麼。

明粲所說的一點與他不謀而合，那就是越潯失蹤一案是煜王作祟。這也印證了為什麼江衍屢屢讓他阻止顧羲去找越潯，多少也能說明，即使不是天穹教動手抓人，也是江衍子桑二人合謀。

目的有二，一是削弱壟斷中原商業數十年的明月莊的力量，二是阻止顧羲與越潯聯手。

可他就難做了，暗裡要拖慢他們找越潯的節奏，明裡卻又要幫著。

越霖本想著放任這件事不管，反正江衍總會有法子。可如今，於公於私，他竟還是想阻著顧羲了。

“么妹兒，我覺得我是，喜歡上侯爺了。”

他不顧阿茱驚得合不上的嘴，深情款款地看著主院的方向，兀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