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離明月莊不遠處的位置，顧羲才將他放下來。
二人雖一直沿著沒什麼人的巷子走著，可越霖始終覺得羞赧至極，臉頰到耳尖都漲得通紅。
他一直低著頭，試圖靠著緩慢的步調來掩飾自己周身的不適，可他略帶凌亂的髮髻，和臉上手上的不斷滲出的血跡又哪裡會說謊。
顧羲只能在越霖身後半步跟著，稍近一些就又要被他避開。
他從斜後方恰好能看到，越霖緊緊抿著雙唇，好像一鬆懈下來，就會有什麼情感潰堤而出。
此時他的心裡，才慢慢浮上了一層悔意。
遠遠能看到有個身影一直在門口站著，見到他二人之後就快走兩步上前來。
原來是是景沉。
“榮雲記的公子登門拜訪了，勸了兩句不願走，我就出來等少莊主了。”他邊走向越霖邊說，直到漸漸走近了，才藉著月光看到他身上的凌亂，微微一愣。
越霖本能將頭偏了偏，顯然是不想被人盯著他的狼狽不堪。
他並沒有停下步伐，只是生硬地點點頭，說：“我換身衣服，讓他等一等。”
景沉忍不住抬手要去擦拭越霖下頷處的傷口，幾十日來面對這個人時心裡隱隱的心疼如今無比清晰。
“少莊主怎麼受傷了？”
越霖微抬下巴，避開了景沉的觸碰，面色鐵青，眼裡冷冽得像利刃一樣。
“被狗咬了。”
景沉將滯在半空中的手放下，看了顧羲一眼，轉身快步跟上了越霖。
“我喊人去備熱水吧。”
“不用了，趕緊將那個那徐家公子打發了就是。”
“天寒露重，病了可就不好交代了。”
越霖拗不過景沉，也就任他忙活了。
直到沉浸了溫暖的浴水中，越霖的情緒平緩了不少，面色也恢復如常。
景沉這才又開口說：“侯爺一直在門外站著。”
越霖冷笑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不是和他劃清界限最合教主的意嗎？”
景沉一時語塞，只好專心將越霖的長髮綰到頭上去。
越霖嘆了一口氣，只覺得也沒必要衝誰撒氣，他拿起一片還沒放進浴桶的花瓣丟進嘴裡，兀自咀嚼了起來，一股清香瞬間充盈在口鼻之間。
景沉一時有些怔然，只覺得幾年前在碧落谷中見到的那個恣意瀟灑的右使大人又回來了。
“景沉，你又是為什麼給江衍賣命呢？”
越霖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來，他垂眸答道：“我是左使大人的手下。”
越霖還以為他會像往日一樣警告他不要在明月莊討論不相干的事，沒想到這次竟然乖乖回答他了。
他從浴桶中站起來，換上了乾淨的衣物。
“穆笙和江衍有什麼分別呢？”
“左使大人要有人情味許多。”
“人情味和為虎作倀確實沒有什麼衝突。”
景沉不語。
而越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為虎作倀呢，人情味只會成為他心頭一道重重的負累。
二人拾掇好之後，推門朝外走去，顧義依然在門口等著。
越霖如今冷靜下來了，他看著階下站著的那人，語氣中都已經無甚波瀾。
“如你所說，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今日我說的話，你都不用放在心上。過去是我對不住你，今晚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你趕快去找郎中吧，再晚可就打烊了。”
明明應該是顧義希望的結果，可他心裡竟然覺得像被生生剜去血肉，空洞了一大塊。
正廳裡一片歡聲笑語，是榮雲記的小少爺徐陵正逗著二姨娘開心。
榮雲記是明月莊的主要布商，平日裡往來頻繁，而這些商行的人也是絞盡腦汁要和明月莊攀親附戚。
初三宴請他們之時，榮雲記的老闆就不停地說家裡小兒子如何如何有學識，如何如何有遠見。話裡話外都是要給明月莊的二小姐，也就是二姨娘的長女越淽說親。
沒想到今日這小少爺就上門來了。
平日裡，越潯此人也會與商號中同齡的少爺們交際應酬，見面時自然也不該生分。
徐陵一看到越霖走進來，趕忙站起來深深一禮，朗聲道：“越兄，元宵喜樂啊！”
越霖回禮笑道：“同樂同樂。難得看到二姨娘這麼高興，徐兄哄人的本事還是這麼厲害。”
二姨娘笑眯眯地從椅子上起身，看來對徐陵甚是滿意，她擺擺手說：“好了好了，你們年輕人說話吧，我可熬不住啦，改日再到府上拜訪令尊令堂。”
待她走了，徐陵依然眉飛色舞，嘴半刻也不停。
“越兄，說不定年內我就能和你結上親家了呢！”
徐陵這人從小備受寵愛長大，沒什麼長幼和尊卑的概念，但人是純真善良的。
越霖嘴上卻調笑道：“等你發誓再也不去青樓的那一天，我在被我二妹妹嫁給你。”
徐陵還真就猶豫起來，認真思忖片刻答道：“你說得對，那我得趁爹孃提親之前多去幾次。”
越霖不禁失笑。
他又說：“對了，我這次來找你是因為周兄俞兄他們幾個剛剛得知你平安歸來的訊息，雖說家裡老子們年關的時候都上門拜訪過了，可咱們哥兒幾個不是都還沒見過嗎，就尋思著找一日，我們去鶴雲樓聚一聚，你看可好？”
越霖心裡擔心人多出亂子，就搪塞道：“好啊，等過了正月我閒下來，我就讓人約你們去。”
徐陵嘖了一聲，不滿道：“別呀，過什麼正月呀。明日不行嗎，後日，後日總行了吧，你在家吃也是吃，和我們吃也是吃。”
越霖還想找理由推脫，徐陵又說：“正好柳羨侯不是就在你府上嗎，趁著他還沒走，你把他叫來，讓我們兄弟幾個和驍勇的顧將軍說上一句話唄。”
“好你個徐陵，還說是給我辦酒，分明是想去攀大將軍的關係，看我還把不把二妹妹嫁給你。”越霖嘴上和他說笑，心裡卻有了主意。
這倒也是一個誇大二人關係的好機會。
“那就這麼說定了啊，正月十七，鶴雲樓，帶上顧將軍，我把鶴雲樓裡最漂亮的那幾個都包下來，你若放我們鴿子，我就把人帶到你們府上來。”
說罷，也就大搖大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