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裡,江淨薇明顯感到赫連靖風的冷淡了,經常是深更半夜才回來,或者直接在外頭留宿。她平素是不注意他衣服的小細節的,但還是好幾次看到衣領上明顯的口紅印,聞到不同品種的香水味。她對此本是老早就有準備的,但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心裡頭難免還是隱隱作痛的。
人啊,果然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曾經得到過再失去,比沒有得到更叫人心裡難受。
然,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江淨薇一再對自己這般說。
這日,是四姨太的壽辰。四姨太在自己屋子裡備了各式點心和吃食,請了府中眾女眷一聚。畢竟是長輩,江淨薇便早早替靖琪多備了一份禮物,兩人一起去給四姨娘祝壽。
因耽擱了時間,她便與赫連靖琪穿過園子裡的鵝卵石小路繞過去。還未進四姨娘的院落,隔著窗子,卻隱隱聽到了四姨太房內的談話聲:“前段時間還不是蜜裡調油似的,現在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聽著依稀是四姨太的聲音。
二姨太的聲音尖細,倒是一清二楚地傳了過來:“可不是說嗎?大少最近在外面可荒唐地很吶。和鹿家那留學回來的四小姐打得火熱……聽說那鹿小姐容貌學識可都是一等一的。說不定啊,咱們府邸又要添一位女眷了呢?!-”
這種八卦自是少不了六姨太的份的:“底下人不是說,大少已經很久沒進少夫人的房間了。其實,說句實在話,按大少的外貌,撇去家世不提,有的是女人會倒貼上來。”
赫連靖琪實在聽不下去了,拉了江淨薇便想往回走。江淨薇卻是沒動,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大大方方地進了房。
屋內倒是來了不少人,麻將也已經開桌了,除了七姨太外,連平時難得一見的八姨太今日也過來了。江淨薇進府邸後便聽王媽提起過,說當年赫連督軍身受重傷,命在旦夕。也不知是誰想到了沖喜這個法子,按著算命先生給的八字去相了人接進來的。
說來也怪,八姨太進門後,赫連督軍的重病竟漸漸有了起色。一年半後,赫連督軍身體痊癒,此後便覺八姨太是自己的福星,待八姨太自然與旁的姨太太都不同。據府邸的人說赫連督軍從不進八姨太的門,卻把她當菩薩似的高高供著,但凡府邸裡頭姨太太們有的,決計少不了八姨太一份。
而且,說來也奇怪,赫連督軍病好了八姨太的身體卻反而差了起來,赫連府邸各種好藥補品伺候,也總不見好起來。王媽神神秘秘地說,府邸都說這是赫連督軍把自己的病劫過給了八姨太。
江淨薇這會兒仔細端詳,八姨太臉色確實頗為蒼白,身子亦單薄的很,如今大熱的天氣裡還在外頭罩了一件鉤花的外衫,一副弱不禁風之態。她給四姨娘祝了壽,又向眾姨娘問了好,輪到八姨太的時候,便多問候了一句:“八姨娘,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那八姨娘朝她笑了笑,答道:“還不是老樣子。勞煩少夫人費心了。”
聽差送了茶過來,江淨薇便陪坐著看了一會牌。在眾姨太中,二姨太因進門最早,又生了兩個兒子,儼然是眾姨太的領袖。本來就看不慣赫連靖風這個長房嫡孫,後來督軍又讓她交庫房鑰匙,自然是巴不得長房多出事才好。這會兒見江淨薇失了寵,二姨太自然不會白白放過這種落井下石的好機會,開始指桑罵槐了起來:“八妹子啊,不是我這個姐姐說你。趁年輕,多在督軍身上用點工夫。那獨守空閨的日子多難熬啊。你還年輕,若是督軍老是不進你門,還不跟守活寡似的。”
府裡的人都知道督軍從不進八姨太的門,兩人之間連圓房都沒圓。二姨太這話一出,眾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八姨太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手下使喚的婆子也都愛打聽府中八卦,所以亦知道最近大少冷淡少夫人一事。此時,她聽了二姨太的話,便知是意有所指,漲紅了臉,眼神都不敢瞧向江淨薇的方位。
屋內的氣氛一時很是古怪。二姨太故作不知,卻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瞧著江淨薇:“少夫人,你說是吧?這年紀輕輕的就守活寡,這往後的日子得有多難熬啊?”
這簡直是當面打臉。四姨太今兒是主人,不想把自己生辰這個局給弄僵了,便笑著解了圍:“二姐,瞧你這話說的,要是傳到督軍耳根裡可不好。”
江淨薇今日用長條形的寶石夾子鬆鬆挽著的一個髮髻,耳畔則又帶了同色寶石的兩條長耳墜,隨著她的動作一擺一動間,嫋嫋垂垂,別樣嫵媚動人。她聽了二姨太的話,抬手按了按鬢角的碎髮,這才慢聲道:“二姨娘說的是。聽府邸的老人說,想當年督軍寵二姨娘,那真寵得跟眼珠子似的,捧在手裡怕溶了,含在手裡怕化了。我這個做晚輩的聽在耳中,每每羨慕地緊。想來二姨娘必有很多東西可以教教我這個晚輩。”
江淨薇的話輕輕柔柔的,宛若夏日裡頭的夜風。但說到“當年”兩字的時候咬音頗重且刻意放緩了節奏。
“少夫人,二姨娘我是關心你。你可莫覺得二姨娘說話不中聽,我們大少啊,在北地那可多的是名門閨秀美貌佳人願意以身相許。保不濟啊,過些時日,少夫人就要喝一杯敬茶了。”
江淨薇含笑著打出了一張牌:“謝謝二姨娘關心。說實話,如今雖然是新社會了,可我們這樣的大家族守得還是往日的舊規矩。若是大少真心歡喜,願意抬舉她,我這個大房大姐的,也樂得有個妹妹共同侍候大少,自然是歡迎她,也真心誠意地喝那一杯敬茶。”
那二姨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子沒再說話。她性子要強,進門後仗著給督軍生了兩個兒子,後來赫連靖風之母去世後又掌了府中的大小事務,在赫連府邸素來囂張跋扈慣了。她平生最忌恨的便是作妾這件事,在赫連府邸多少年來總是矮赫連靖風這一房半個頭。如今江淨薇一口一個“大房大姐”,一口一個“妹妹”地,簡直是刀刀都紮在她心口。她氣得只差沒吐血而已。
四姨太自打進府就吃足她苦頭,素來與二姨太不過只是面和而已,此刻見她如此,只覺猶如盛夏裡頭飲了冰鎮的蜂蜜水,從頭舒服到腳。可面上卻半分不露,伸手摸了一張牌,喜道:“哎吆,自摸,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