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空間之中。
亞歷克斯悠悠醒來,他捂著自已的腦袋頭痛欲裂,彷彿一部分記憶隨著劇痛離開身體,一部分記憶又乘著記憶跑了回來。
他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化,變化為那天明媚的清晨,在朝陽之下,薄薄的霧雨在空中降落,為他亂糟糟的頭髮細心打理。
亞歷克斯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有什麼東西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看見了那道白色衣裙的少女,她在薄霧之下奔跑,雨雖然不大,卻一直在下。
淋溼了城中的一切,也包括亞歷克斯的心。
亞歷克斯伸出手想要觸碰,望著她漸漸消失在遠方的輕快背影,又緩緩放下手,嘴角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
如此便很好了。
“唉,這位大叔,你怎麼蹲在這裡,走吧,進屋去避避雨吧,在咱們溫城這個小地方淋感冒了,可不好找醫生的!”倏忽間,一張圓圓可愛的臉龐出現在亞歷克斯身前,她穿著那身標誌性的白裙子,她揹著手,俯下身子好奇地打量著亞歷克斯,那雙寶藍色的眼眸中蘊著一汪清泉。
亞歷克斯微微一怔,就被這女孩拉進了院子裡,少女擠了擠衣裙上滲下來的水滴,朝亞歷克斯尷尬一笑,因為亞歷克斯一直看著她,她有些害羞。
“大叔!你再看我我就生氣了啊!”少女氣鼓鼓地嘟著嘴,揮舞著沒什麼殺傷力的小拳頭,威脅道。
亞歷克斯只是看著,這次他沒笑,就只是看著,一眼都沒眨,好像怕什麼東西在眼前溜走,他很清醒,越來越清醒。
那位少女見狀,突然呵呵笑著來到亞歷克斯身邊,彎著腰仔細打量著亞歷克斯的眼睛:“好奇怪,要是別人敢這麼看著我,我肯定早就生氣了,但被大叔你這麼看著,我好像不是太生氣呢,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亞歷克斯還是不說話,只是看著,這一次嘴角有了些微笑。
少女又湊近了一些,大膽地摸了摸他佈滿胡茬子的下巴,臉頰與粗糙的嘴唇,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哎呀,大叔是啞巴嗎?真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個。”
少女低垂下頭,有些失落地踩著腳。
亞歷克斯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這次嘴角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
少女嗚咽著,突然哭了起來,“對不起,突然想起來傷心的事情了,對不起,大叔我能在你懷裡哭一會兒嗎?就一會兒就好了!”
少女抬起頭,兩行清淚從臉頰滑落,就好似瓦爾登湖畔的兩條小溪,亞歷克斯還記得那條湖邊開滿了一種名叫勿忘我的藍色小花,它們的顏色和少女雙眸的顏色很像。
“可以!”亞歷克斯第一次開口,他的話很輕,幾乎聽不見,他張開了懷抱,等著少女投入懷中。
“謝謝!”
少女的感謝伴隨著那柔軟的香氣充斥著他的鼻息,亞歷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少女抱得更緊了。
真像呀……
“對不起,大叔,能松……松一點嗎,我有點痛了!”少女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瘦弱的身體被擠成了一團。
亞歷克斯笑了笑雙臂鎖得更緊了一些,密不透風,少女的呼吸愈發急促,臉色變得醬紫,彷彿下一刻就要窒息,死去。
可是,即便如此,亞歷克斯還是沒有鬆手,全身燃起金色的烈焰,與獵魔人的力量同源,是他拜託其他獵魔人鐫刻在他靈魂深處的魔法陣,此刻發動將少女徹底燒成了一具乾屍。
終於,少女死了,死在他懷中。
亞歷克斯將少女的屍身放在桌子上,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
“呵呵,精神還挺堅韌的呢!亞歷克斯,那麼你能抗住幾次呢?在一次次記憶被磨削的過程中,你們人類會逐漸失去自我,直到徹底歸於虛無。”賽流娜顯出真身,她操控著少女的屍體,露出了一抹猖狂的笑意。
“你早晚會扛不住的,而我在這個世界則是無所不能的神!”賽流娜舉起乾枯的臂膀宣誓道。
“神?呵呵,你們邪靈就喜歡往自已臉上貼金,遠不如那些異獸們質樸,它們可沒有這麼多小心思,都是硬莽著乾的,爽利多啦!”亞歷克斯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支菸鬥,開始吞雲吐霧。
賽流娜微微皺眉,這意味著對方在這個意識空間還是有一定的自主能力,真是奇怪,區區六階命途行者,是怎麼做到的?
“對了,你笑起來沒她好看,下次別學了,看著……噁心!”亞歷克斯敲了敲菸灰,露出了一絲嘲弄的笑意。
“哼,別囂張!我會讓你後悔的,真覺得那女孩兒什麼都不知道,嘿嘿,從頭開始你就是被耍著玩的那個,那女孩若是還活著,一定會選擇擁抱邪靈,成為真正的高等生命,而你?就是個被利用後拋棄的可憐蟲罷了,心中還有那麼一絲不甘心,希望一切都是誤會?”賽流娜捂著肚子狂笑,眼中媚意橫流道,“怎麼說呢,下次換個花樣吧,亞歷克斯,就讓你的女人被一百個男人欺辱的戲碼開始吧,這樣的夢是不是比剛才的刺激一點?哈哈哈哈哈——”
亞歷克斯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重新變為了最初的冷漠。
有些事明知沒有意義,卻無法不執著;
有些人明知救不回來,卻無法不堅持。
他的人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喜劇”,可以被人隨意評價,他都不在乎……
但至少,那一刻的真實他不想被他人玷汙,哪怕只是夢幻泡影,一戳就破,他也希望這個夢可以持續下去。
但,這個夢絕對不是由他人來編織的。
亞歷克斯單手攥拳,將這具幻象的心臟徹底捏碎,冷聲道:“賽流娜,真覺得這個世界你是主宰?來試試看吧,看看誰更強大!”
賽流娜不屑地回到了意識空間的主體,站在亞歷克斯的魂體前,拍了拍他的臉頰,嗤笑道:“我真是給你臉了,啊?小鬼,讓你看看賽流娜大人千年來積蓄的力量,是多麼的偉大!”
賽流娜緋紅色的魂體化作一道流光,順著亞歷克斯的腦垂體一路游到了頸部脊椎的位置,只要控制了這個中樞神經,她就算沒能完全操控亞歷克斯的意識也能掌控這具身體,到時候實在不行換個腦袋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麻煩事兒。
緋紅魂體化作的靈光一閃即逝,快速鑽入亞歷克斯的頸椎深處,來自邪靈之主的力量發散開來,形成一道無形的網兜住了整塊脊椎,她要以此地作為根據地將自身力量擴散到全身。
然而,下一刻。
一朵漆黑的火苗憑空燃起,接下來是兩朵,三朵……剎那間,便將賽流娜的魂體吞噬!
“該死的,這是什麼?黑日的餘燼?”賽流娜的魂體再次燃燒起來,這一次是純黑色的火焰,那是充滿了深邃的,幽暗的,狂暴的汙穢能量,再出現的那一剎那就展現了極強的侵蝕性,彷彿要以無可抵擋的姿態將她的靈魂徹底吞噬。
“嘿嘿,哈哈哈哈!中招了!中招了!真是蠢貨中的蠢貨!”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亞歷克斯發出了此生最暢快的壞笑,他拍著大腿,笑出了眼淚。
然而僅僅是這種程度還是殺不掉一位曾經的三階邪靈,賽流娜的魂體綻放出璀璨的光芒,竟以一種脫殼的方式,從黑色火焰之中鑽了出來,她的魂體再度縮小了一大圈,甚至比一開始的時候還要衰弱,足以看到那黑色火焰對她的傷害有多大。
“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你居然將異獸的骨髓注入自已的體內?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賽流娜狀若癲狂地怒吼道。
“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已經是一名合格的【獵魔人】了,尊敬的賽流娜女士。”亞歷克斯脫下帽子,優雅地鞠了一躬道。
“【獵魔人】?狗屎玩意兒,這個命途不是早就在千年前毀了嗎,你們人類怎麼可能還留有晉升獵魔人的能力,別跟我說是那些四不像的玩意兒,一群拙劣的模仿者罷了,不可能擁有傷到我的力量!”賽流娜顯然不信,因為獵魔人的命途已經斷絕了。
“毀了?不不不!賽流娜女士,您是不是太小看人類了,太小看我們【獵魔人】的傳承了,只要你們還未死去,“我們”如何會死去?”亞歷克斯指尖燃起黑色火焰,點燃嘴角的菸斗,吐出的煙霧也變成了純黑色澤。
亞歷克斯藏在煙霧身後,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變化。
“不可能!絕不可能!”賽流娜癲狂地撕扯著自已的頭髮,她不信,堅決不信!
【獵魔】的命途徹底斷絕,這是邪靈之主——哥摩斯大人親口承認的,哥摩斯大人的話即是真理,祂絕不可能出錯!
信仰的崩塌,讓賽流娜漸漸穩定不住這具魂體,儘管她無數次告訴自已,堅信哥摩斯大人,然而事實擺在眼前,讓她無法不信,這確實就是老獵魔人的力量,和那些靠著所謂職業命途,進行角色扮演的劣等貨色完全不同。
信任一旦出現了缺口,就會像決堤之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那些狂信徒最後的歸宿大都是如此,信仰崩塌之後開始自我懷疑,最後在無限的自證漩渦中,迷失自我。
賽流娜畢竟曾經是三階命途行者,意志力強大,倒是沒那麼容易徹底崩潰,很快便穩住了自已的魂體,免於自我崩解的下場。
然而這一切與亞歷克斯無關。
他眼中的信仰之火已經焚燒至頂點!
“【獵魔】的命途如今就像是一座荒廢的神殿,即便荒蕪,仍是祭壇。它是一座雕塑,是一座豐碑,即使坍塌,仍然是神!”亞歷克斯雙手合十,遙遙一拜,然後左手攥拳,右手為掌,硬生生從體內抽出一根黑色的骨劍,上面燃燒著炙熱的黑火,那是邪靈生物最懼怕的力量。
亞歷克斯舉劍挺立胸膛,以骨劍劍鋒將眼中的邪靈賽流娜分為左右兩邊,他的眼中已經不存在敵人,他透過那尊邪靈的魂體看到了更久遠的過去!
“我們……從黑暗中攫取斬碎黑暗的力量;我們……撕裂自已的筋韌骨膜,抽出脊椎化作利劍;我們……投身於漆黑的火海之中,為後世斬開一條嶄新的道路,願此行終抵黎明!”
念出最後的禱言,亞歷克斯全身燃起漆黑之火,氣勢一路暴漲,從新生的九階【獵魔人】一路晉升為六階,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三級連跳。
這一刻他已經醞釀了很多年,只等一個契機,而此時正是最佳時機。
曾經有人對他說過,獵魔人都是瘋子,不瘋成不了獵魔人,對於此時此刻的亞歷克斯來說,他感同身受,在漆黑之火燃起之時,他的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那麼,接下來的日子要如何使用?
師傅臨死前就和他說過,真正的獵魔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會去追求死亡,一場盛大的,引人矚目的,最最熱烈的死亡!
“那麼……”亞歷克斯持劍直指賽流娜眉心,嗤笑道:“可惜的是,你還不夠格!”
“什麼?”賽流娜雖然聽不懂亞歷克斯話中的含義,但這個渺小的,可悲的人類眼中那輕蔑的笑意深深刺痛了她的靈魂。
就是這個眼神,和千年前追殺她的那個男人的眼神一模一樣。
該死啊!
居然還有人類能成功踏入【獵魔命途】?
怎麼可能?
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