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求盛的名字,從鹿角稚童的嘴中說出。
沈銳見自已心中所想,得到了證實,不由得看向梅五。
面對沈銳的目光,梅五疑道:
“真有此事麼?”
先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梅五並未在場。
故而他才有此一問。
“應該真的是這樣...那蛇妖柳白,其劍法過於精妙...”
梅五回憶起來,先前王開與徐破身上的傷口,都是劍傷。
劍傷鱗鱗。好似魚鱗,又好似蛇鱗那般密集。
媚娘此刻,開口道:
“柳家的劍法...向來使的是出其不意。”
“他們的軟劍劍招是虛晃,其暗藏的殺招是自帶的神通。”
柳白是蛇妖,其精血得過先祖淬鍊,神通更非尋常妖族可比。
只可惜柳白被杯求盛所控,一身本事無處可用。
最後,為保全鹿角稚童,只能死在自已的劍下。
“我剛下馬時看到你麾下的那兩名校尉身上全是劍傷,還在感嘆這柳家的柳白怎麼會有如此精妙的劍招...”
“小光向來不會騙我...若真依他所言,柳白是被這杯家掌門杯求盛所控制,那這精妙的劍招,也說得過去了。”
梅五聞言,良久未語。
他看著柳白地上的屍身,片刻後,才道:
“若真是如此。那杯求盛現在,恐怕已經離開這拜河山了。”
梅五說罷,看向媚娘,繼續道:
“柳白來到拜河山,能在拜河山內藏身,想來也是因為杯求盛的緣故了。”
“這一人一妖,大抵因為某種關係,產生了某種交易。”
“只是現在狡兔死,走狗烹...杯求盛大抵所求得到了,進而想要柳白與另外一位知情的小妖身死...”
媚娘聞言,白了一眼梅五。
她懷裡的小光可並非什麼小妖,而是麒麟兒。
“你覺得,他們會和冥道那個組織,有關係麼?”
梅五的話音剛落。
媚孃的眉頭,輕輕皺起。
眼下這裡還有外人,談論到冥道這個組織,是否有些不合時宜?
“咳咳...”
媚娘輕輕咳嗽兩聲,示意梅五注意場合。
“或許吧。”
但,她又不得不回答梅五,不得不給梅五一個面子。
最後只能模稜兩可。
沈銳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
什麼冥道,什麼交易。
這些和自已有什麼關係?!
自已被梅五拉到這裡來,險些身死。
若非蘇河掌櫃給予自已的五轉鳳血丹,將自已修為硬生生提升到九品圓滿。
若非王開與徐破以命相助。
自已可能連柳白那幾劍都躲不開。
想到這,沈銳又看向一旁的沈小豆。
沈小豆現在還昏迷在草叢內,昏睡不醒。
幾番下來,沈銳心中的氣越發旺盛。
他再也忍不住這怒火,直接走向素慣雲淡風輕的梅五面前,道:
“梅五。”
“梅大人。”
“我不管杯求盛做了什麼,我也不管這些冥國的妖怪做了什麼。”
“但,你以後,能不能直接把所有的情報,都一次性說清楚。”
“你知道麼?你這次差點把王開與徐破害死。”
“他們二人作為你的下屬,他們為了你的一句話,就來這到,傷成這樣。”
“難道你的心,就不會難受嗎?你的心就是鐵做的嗎!?”
“到現在,你還在打謎語!”
“如果,你還是想打謎語的話。那以後你的事,我沈銳都不會摻合了。”
“我會帶著我的家人,遠離沈家村,遠離峻河縣。”
“如果必要的話,甚至離開黑河州也不是不可以!”
沈銳的一番話,讓梅五都有些頗為意外。
起初,梅五聞言時,臉色還稍有訝異動容。
隨後,梅五的臉色,越發收斂,直至尋常的雲淡風輕模樣。
正是見梅五面色越發收斂,沈銳才越是控制不住自已內心的情緒。
話音落地,沈銳方有些後悔。
他不知道自已算不算說重話。
且不論舅舅一家人是否願意跟隨自已和秀娘還有鶯鶯搬離出去。
單論梅五平時除卻這些毛病外,其餘時刻,也多對自已有所照料。
甚至於這次沈小豆能找來,也是梅五的緣故。
但沈銳重活二世。這一世的他,只求一家人平安。
他不想再去涉足什麼兇險。
若非為了沈小豆,他是不會摻和到這些事情中來的。
待到沈銳說完,片刻後,梅五常年不變的神色才略顯一抹不合時宜的憂愁。
“唉...”
梅五嘆出一口氣,道:
“你離開沈家村,又有何用?”
“你離開峻河縣,又有何用?”
“你離開黑河州,又有何用?”
“這天下不變,那你到哪,不都是在大秦之土?!”
“就算你離開大秦,前往冥國,又有何用?!”
“你知道冥國為何要與我們大秦開戰麼?”
沈銳被連番質問,問得喘息不過來。
直至最後一句,他才有想法。
“冥國為何與我大秦開戰?不就是因為他們是生來是妖魔,不就是因為他們生性殘忍!?”
“我大哥沈秋,就是被那些殘忍的冥國妖魔殺死的!若非我大哥臨死前拼命救我護我,我沈銳,沈二郎!也早就死了!”
沈銳話語,震耳欲聾。
梅五這才想到,沈銳還有一位親生大哥。
他與他的大哥,都歸於杯求盛的軍衛。
他的大哥死於戰場之上,而他身受重傷。
戰場上的督軍見沈家有人疏通銀子,想將沈銳沈秋搭走。督軍見這沈銳沈秋,一個已瀕臨死亡,一個已戰死沙場。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將這兄弟二人,丟出軍營外,讓沈家之人,將其拖走。
將沈銳與沈秋拖走的,正是他們的叔父,沈清書。
重傷昏迷不醒的沈銳,所不知的是,那時拖行他們一生一死兄弟二人的沈清書流了許多許多的淚。
但縱然流再多的淚,沈清書也知道,自已的一位侄兒,是再也回不來了。
“抱歉。我忘記你的那位大哥了。”
“但,沈銳,你要信我。”
梅五走到沈銳身前,正色道:
“我梅五所作所為,從不為了我自已。”
沈銳笑道:
“那你所作所為,為的是你身上的官職麼?”
“梅大人?”
沈銳說罷,走到另一旁的草叢中,將昏迷的沈小豆抱起。
“之後的事,就不說了。”
“現在,你們想要如何處理這兩個妖魔。”
“除卻死去的柳白以外,這位長著鹿角的,也是妖魔吧?”
“狴犴衛來此,正是為了抓捕大冥戰敗後,流竄於大秦的一些敗軍妖魔。”
“現在,梅大人,你想怎麼做呢?”
梅五看了看步步緊逼的沈銳,又看了看媚娘與她身旁的鹿角稚童。
未了,梅五道:
“媚娘會帶它回家。”
“回到冥國去。”
沈銳聞言,怒道:
“縱然他小,但他也是冥國害人的妖魔!你身為大秦狴犴衛,身帶使命,為何要將他放回冥國!?”
“你先前將王開與徐破支走,就是為了做這事!?”
鹿角稚童聞言,泣道:
“大哥哥...我沒有殺過人...蛇哥兒也不喜歡殺人...自從他下了戰場以後,再也沒有殺生過了...”
沈銳喝道:
“住口!你們先前還用魘法,控制我弟弟。”
“口口聲聲沒殺人,但那些被魘法所害的人,就不是人了嗎!?”
鹿角稚童泣道:
“那些被魘法所害的人,蛇哥兒並未下死手...蛇哥兒心臟受損,為了續命回家,才迫不得已做了這件事...”
“我們只是想回家而已...”
“我和蛇哥兒都想回家...”
沈銳聽到‘回家’二字,心中難掩悲憤。
“回家,回家,回家!”
“你們要回家,那我大哥呢!?”
“他就是被你們冥國的妖怪殺死的!”
“如果不是你們,我大哥也可以和我一起回家了!”
梅五未曾搭話,但峻河縣的第一美人媚娘,卻開口答道:
“回家?你要回家,那冥國的這些妖怪就不回家了嗎?”
“你說冥國殺了大秦的人,那大秦的人呢?又殺了多少冥國的?!”
“殺你兄長,害你重傷的,並不是這柳白,也不是我懷中的稚童!”
“你若報仇,儘管去尋那害你的人!何必來尋這些於你不相關的?!”
沈銳被這一記連環炮弄得啞然無語。
“那...我這幼弟呢...?”
沈銳看向懷中昏睡的沈小豆。
梅五見狀,走過來檢查了一番,道:
“只是暈睡過去了。醒來就會安好。”
媚娘聞言,指著柳白的屍體,道:
“柳白害你幼弟,但他如今已經身死。”
“如果他死還不夠,你非要償債。”
媚娘說罷,撿起柳白屍身上的軟劍。
“我媚娘,可以自斷一臂!以此報償債孽!”
鹿角稚童見媚娘拿起軟劍,哭訴哀求,道:
“白姐姐,別斷自已一臂...”
“如果...這個大哥哥非要我還債的話,我就陪蛇哥兒葬在這裡吧...”
“蛇哥兒不能回家...我也隨他留在這裡...”
媚娘道:
“麒麟兒,你胡說什麼?柳白救你,無非就是想讓你活著。”
“你活下去,搭著柳白那一份命活下去!今日你與柳白對不起的人,來日你多幫助報償來彌補,莫要再記仇下去。”
“我今日就斷自已一臂,換你麒麟兒回家!”
媚娘說罷,舉起軟劍,砍向自已的手臂。
她手中之劍雖是軟劍,但鋒利非常。
不到眨眼之間,那軟劍便入手臂內骨一半。
正當下一息,媚孃的手臂要被她自已砍掉下來之時,沈銳卻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媚娘手中的軟劍。
一陣鑽心的痛,從沈銳手心傳來。
他用手掌,不,準確來說,他用手掌上的手骨。
硬生生握住媚娘手中的軟劍,使得媚娘手中的軟劍再無法用力斬斷下來。
軟劍沾血,滴滴流入地上。
二人的血液相互融合,好似渾然一體。
“你帶他走吧。”
“走得越遠越好!莫讓我以後再見到!”
沈銳用手,硬生生將這砍入媚娘臂骨一半的軟劍,從媚娘臂骨手上拔出。
梅五哀嘆一聲。
他撕碎身上名貴的飛魚服,將其撕作布帶,貼在沈銳手上。
沈銳不肯,梅五隻得將這布帶,小心翼翼貼在秀娘凝脂般的手臂上。
“謝謝你,沈銳。”
媚娘見沈銳放過她懷中的鹿角麒麟兒。
便蹲下身子,向沈銳行了個福禮。
“梅五,我就帶著麒麟兒與柳白的屍體回去了...”
媚娘說罷,將懷中的鹿角麒麟兒放下,又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抱起地上柳白的屍身。
“好。長路漫漫,注意安全。”
“祝你們...平安到家。”
梅五目送媚娘幾人離去。
至此,沈銳也明白了媚孃的身份。
想來這媚娘,應該也是來自冥國的妖魔。
一個冥國的妖魔,居然能在峻河縣裡,做了半年的第一美人...
呵呵...真是莫大諷刺。
鹿角麒麟兒隨著媚娘緩緩離去,片刻後,他又忽然轉身。
“謝謝你,沈銳哥哥!”
“謝謝你讓我和可以和蛇哥兒還有白姐姐回家...”
“雖然蛇哥兒已經不在人世了...”
沈銳聞言,並未回頭。
他為何放過這鹿角麒麟兒。
他也不知道。
或許是和大哥沈秋一樣護著弟弟的柳白。
亦或者大家都想回家。
亦或者,柳白已死,恩怨已消。
鹿角麒麟兒見沈銳未轉身,卻並未洩氣。
臨走前,他決定為沈銳做些什麼。
“沈銳哥哥,小心那個叫杯求盛的傢伙!”
“我聽柳白哥哥說,杯求盛這個壞傢伙,獻祭了他一個軍衛麾下所有士兵的命,才換於一個進入冥道的機會!”
沈銳聞言,渾身顫抖。
聽到此言的一瞬間,他好似魂飛天外,夢裡霧外。
只此一瞬,他好像再次回到了那峽谷之中,看到了巨大熊妖站在峽谷身前擋住他們的去路,揮出了的那一棒。
又好像再次看到了臨死前,爆發氣機,嘴型好似說著‘活下去’,並推開自已的大哥沈秋。
又好似,看到了粗布麻衣,殘缺右袖,永遠冰冷著臉的,杯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