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名為羅剎的男人,景元並不願意相信。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師父鏡流,是不是是被這男人所矇騙了?
現在,這男人又要來矇騙整個仙舟聯盟?
只怕,如果豐饒真的隕落,最大的受益人不會是仙舟,也不會是毀滅星神納努克,而是面前這個詭異的男人。
出於謹慎,景元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回覆,這讓鏡流頗為失望。
雖然曾經是師徒,但現在,一個是仙舟將軍,一個是階下囚。
大殿內的談話,進入到尾聲。
景元將要把鏡流和羅剎,這兩位重犯,帶離這裡。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刃,終於開口了:
“鏡流!”
他看著即將離開的鏡流,緩緩道:
“你還欠我一份報酬。”
“我幫不了你。”鏡流搖了搖頭,“除了給你添上更多傷口,沒有任何作用。你的不死之身,又豈能被人間的劍殺死?這一點,命運的奴隸也告訴你了吧。”
“艾利歐的確說過。”刃直直盯著鏡流,“但你還是欠我這一劍,這是你先前答應給我的,報酬!”
他就是這樣認著死理,無法變通。
工造司的匠人,大多有著這種怪脾氣。
這在工作中,是對產品質量的嚴格把控,一絲不苟。
但在為人處世中,就顯得有些固執了。
鏡流搖了搖頭,說道:
“在教你劍的時候,我就說過,我不會對全無生趣,引頸受戮的人動手……”
刃卻沒有放棄,而是冷冷道:
“那就讓我來奉還你的一劍之教!”
鏡流感受到刃突然湧現的戰意。
這一戰,不可避免。
如今,雲上五驍的重聚已經結束,再相見,也不知何時了,或許再沒有這樣重聚的機會。
鏡流語氣有些落寞:
“珍惜此刻吧。”
長劍握在手中。
此時,在大殿內,這曾經雲上五驍把酒言歡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刀兵相見之處!
曾經不擅長武力的工匠,舉起了他所鍛造的利刃。
他的劍更快了,也更加暴戾。
死亡何時而來?
他已經等的心焦了!
這種痛苦,讓他每一擊,都像是宣洩這種痛苦!
即使是曾經的羅浮劍首鏡流,在沒有解開魔陰身限制的情況下,也感覺有些吃力。
此處的打鬥,吸引了已經走出大殿的丹恆。
丹恆回頭看了一眼,他看不到裡面的情況,但從聲音能夠聽出來是誰的劍。
又是那瘋子!
怎麼又打起來了?
這雲上五驍到了現在,還真是越來越荒謬。
鏡流曾對丹恆說,星穹列車也和當初的雲上五驍一樣。
但丹恆認為,列車組絕不會落得這麼荒唐的下場。
絕不會!
丹恆不再回頭,向著前面走去。
……
最終,戰鬥在刃挑飛鏡流的眼前黑紗之後,鏡流如同解開限制一般,一劍將刃釘在地上。
刃沒了聲息。
如果這時候楚牧用絲線去操縱刃的話,是能夠操縱的。
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試過。
但這次,楚牧沒有去這樣做。
他不忍打擾到,刃苦苦求來的,片刻安眠。
在這一刻,刃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寧靜。
直到他的胸膛猛的一起伏,他睜開了眼,活了過來。
他的表情再度變得痛苦,然後開始隱忍,直到變得陰鬱。
楚牧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他對身旁的卡芙卡說道:
“刃向艾利歐所祈求的,真的是死亡嗎?”
“是這樣。”卡芙卡輕緩道,“他不知為何而活,死亡對他來說就像是解脫。”
如果不是倏忽的血肉反噬了應星,那麼短生種的他,早已經死去了。
對於刃來說,他活著的意義已經沒有了。
他最美好的記憶,是關於狐人白珩。
在最初的時候,雲上五驍還未成立,狐人白珩還是遊歷星海的無名客。
年幼的應星,在家破人亡後,是由白珩帶來仙舟。
是白珩,幫助應星在仙舟安身立命。
如果說,應星對豐饒民的仇恨,是因為豐饒民害他家破人亡。
那麼,應星能夠在工造司受盡長生種匠人的不看好,卻一直堅持下去,直到出人頭地,成為聞名仙舟的匠人——
這些,都是因為白珩。
他想向狐人大姐姐證明,她的幫助並沒有白費。他想做出一番成績,離那位無限耀眼的旅行家,近一點,再近一點。
狐人在仙舟常常被認為短壽的,但相比於真正的短生種而言,他們與壽命有三百年的狐人之間,就像是隔著一條天塹。
應星一生未婚,其實以他的成就,完全可以找到一個家境不錯的短生種女子。他甚至可以不留在仙舟工造司,他的技藝在外面,比如星際和平公司,只會令他得到更好的待遇。
但應星對於這些建議和拉攏,一概沒有聽取。
他的眼裡,只裝的下一個無比耀眼的她,其他再也容不下了。
這種情感很奇怪。
是愛情嗎?似乎不太像,愛情應該是佔有,但他從未有過把白珩佔為己有的念頭。
白珩是自由的,只屬於她自己。
但如果說親情呢?似乎又沒那麼貼切。
白珩是年幼應星眼中的,人很好的大姐姐。但隨著應星成年,再到衰老,白珩卻始終是那麼年輕而又活力無限,這就像是兩人走在不同的人生尺度上。
對於應星來說,白珩能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他就已經滿足了。
應星最懷念的時光,是白珩每次從玉界門歸來,給他帶來遠方的故事,以及精心準備的禮物。而他,則是用自己的技藝,為白珩打造趁手的兵器,偶爾也會是一些飾品。
這位旅行家並不常常回到羅浮,長生種的一次旅行,常常是以年為單位。
但一生中,有那麼幾次固定的相逢,就已經足夠了。
應星害怕的,是白珩不再出現。
他不想自己的生命中失去白珩。
當應星鬚髮漸白,面上有了難以撫平的皺紋,這一生本該就這麼結束,應星盤算著時候,自己可能與白珩,還剩下幾次的相遇。
但戰爭爆發了。
白珩回來了。
雲上五驍成立,應星也加入了。
年邁的他,上不了戰場,只能做些後勤的活。
大家都很信任這位沉默寡言的老匠人。
應星估算自己的身體情況,可能戰爭結束,白珩再度旅行,自己沒辦法再等到她回來了。
然而,當戰爭真的結束,應星等來的,卻是白珩的死訊。
短暫的一生到了末尾,卻迎來漫長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