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後來說起當時的場景,她說她從未如此絕望無助過。
她覺得陳家莊一半以上的人,都是鬼,都是吃人的惡鬼。
那一次,儘管二叔嘗試再去跟我爸溝通其中的利害關係,我爸卻依舊堅定不移的選擇站在了我媽這邊,他們兩個沿著公路走了許久,最後碰上了一個進城的農用車。
可能這裡已經出了那個廟神管轄的範圍,她不能肆意妄為,他們搭的這輛車順利的把他們送回了城裡。
城市的街道,熙攘的人群給了我爸媽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畢竟老人們也會經常說,人氣旺的地方,鬼氣相對來說就會弱一些,此消彼長。
這麼多人在這裡,青天白日之下,想必鬼也不敢真的現身。
他們倆帶著我回到了家中,簡單的修整過後便帶著我出了門。
人在撞鬼之後下意識的會去求誰?
自然是神。
人的潛意識裡,神鬼是並立的,是共存的,只有神靈能夠懲治惡鬼。
於是我爸媽就帶著我去了本地的一個寺廟。
這個寺廟叫雲承寺。
我沒怎麼進過城,但是這個雲承寺我聽過很多次。
鄉下那些拜神的老太太們,平日裡聚集燒香的地方是鄉下的小廟,但是在正月初一十五這種特別大的盛會日子裡,會結伴進城來雲承寺燒香。
這個寺廟每逢初一十五的時候都香火十分鼎盛。
今天我爸媽來的日子不對,相對來說就冷清許多。
在門口買了香表之後,我們便進了門去拜神。
我爸媽虔誠的跪拜,之後又摁著我的腦袋給那神像磕了三個響頭。
我聽他們唸叨的就是神仙保佑可以殺死惡鬼救救我的孩子之類的話。
磕完頭之後,為了表示心誠,我媽掏空了錢包全部塞進了那個功德箱裡,塞完了之後,那個坐在功德箱旁邊的和尚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號,敲了一聲木魚。
我媽甚至略有期待的想要大師能給他指點迷津。
結果和尚看她不走,再次的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我爸拉了拉我媽的衣角,倆人退出了大殿。
剛一出來,我便看到了在寺廟的大殿中間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居士服的老婆子,頭髮花白,身上長滿了老年斑。
她徑自的朝著我們走了過來,走到我爸媽面前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十分為難,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媽看到她的這副樣子很是激動,她差點都要給人跪下了,道:“您有事嗎?”
這個老婆子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天藍色的手帕出來,在手帕裡拿出一卷錢要塞進了我媽的手裡。
我媽不明就裡,死活拒絕。
老婆子見我媽拒絕的很堅決,道:“剛你求的願,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小廟解決不了,收不了你的錢。”
老婆子的這句話把我媽說的愣在了當場。
而老婆子則趁機趕緊把錢塞進我媽手裡轉身便要跑。
我媽反應過來以後,立馬追了上去,老婆子行動並不方便,幾步便被我媽給追上,這次我媽直接噗通一聲給老婆子跪了下來道:“求求您了,老天爺開開眼吧。”
老婆子掙扎了幾下,嘆了口氣道:“這件事真的管不了,城西有個龍婆,你就說是雲承寺的大丫介紹你過去的,她要是能幫上忙就幫,幫不上忙的話也無可奈何了。”
這下我媽也不便再多糾纏,她把錢往老婆子的懷裡塞。
老婆子卻極力的推脫掉道:“大妹子,這錢你拿著,你只有拿著對我才好。”
老婆子說完,甩開我媽便鑽進了一個偏殿關上了門。
我爸這時候抱著我走了過來,我媽問道:“她為什麼說這錢只有我拿著,對她才好? 她為什麼會給我錢?”
我爸嘆了口氣道:“月蘭,三伯在世的時候,我曾聽他說過,算命過陰吃法王這碗飯的人,如果遇到自己管不了的事情,不能接別人的東西,因為接了的話便等於應下了這樁因果,甚至還會倒找錢給人。。。”
我媽看了一眼手中的錢。
這明顯比她剛才捐贈的香火錢要多的多。
也就是我爸口中的倒找錢。
我媽問道:“倒找錢是什麼意思?”
我爸苦笑道:“是他們怕晦氣,出點錢給自己討個喜衝個煞。”
我媽聽了這話之後臉都氣白了,她緊握著拳頭道:“放屁!一派胡言,全是封建迷信! 不要是吧,我非得給你!”
說完,我媽跑到了香爐前,把那一卷錢全部都丟進了香爐裡燒了。
我媽一邊罵著封建迷信一派胡言,一邊和我爸一起去往城西,一路上都在打聽那個叫龍婆的人,最後在一個小巷子裡找到了那個龍婆的家。
那是一個幽深的衚衕。
老式的大門上掛著兩盞紅燈籠。
木門上貼著褪了色的春聯。
衚衕的青石板路上長了不少青苔。
這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這個衚衕和家門在人看來甚至有些許的詭異。
我爸媽抱著我提著禮物還是硬著頭皮去敲了敲門。
“誰啊?”院子裡很快就有人回應。
“雲承寺的大丫介紹我們來的。來求龍婆幫忙。”我媽道。
“來了。”院子裡的人說道。
門很快就開啟了,開門的人是一個佝僂駝背的老人,長的可以說是奇醜無比,我看到鬼都不會害怕,但是看到他的一瞬間我嚇的爬在了我爸的肩膀上。
我爸媽也是被他的奇醜無比給鎮住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最後還是我爸乾咳了一聲道:“您是龍婆嗎?”
那人咧嘴一笑道:“我只是伺候龍婆的下人,你們進來吧,一個個的進。”
我爸道:“什麼意思?”
那人說道:“就是一個一個的跨過這個門檻,把孩子也放下,讓孩子自己過。”
規矩多的,往往是高人。
也只有高人,才會有奇特的規矩。
所以他們倆非但沒有嫌麻煩,甚至還有些激動。
我爸先一腳跨過了門。
之後我爸在前面接過。
我媽在後面送我。
如果過這道門有講究的話,我過這道門肯定會有什麼反應。
門檻有些高,我要稍微爬一下才能過。
在三人的注視下,我翻了過來。
穩穩當當的站在地上。
可是四周什麼都沒有發生。
寂靜的可怕。
這時候那個奇醜無比的男人對我媽說道:“愣著做什麼,快進來。”
我媽這才反應過來,一腳跨了過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鈴鐺聲響了起來。
那是懸掛在門框上的一個黑色的鐵鈴鐺。
“我沒碰到啊?這是?”我媽問道。
奇醜無比的男人道:“姑娘,這還不明白嗎? 你身上跟著東西呢。”
來是給我看事的,結果我沒事,我媽身上卻揹著東西。
這讓我爸媽倆人再次的懵了。
那其醜無比的男人不知何時手裡多出來了一根鐵鏈子,他對著我媽的後背說道:“你自己下來,還是讓我動手?”
我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我說道。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門框上的鈴鐺忽然不響了。
那個奇醜無比的男人放下了鐵鏈,俯下身子道:“小孩子這才乖嘛,你別怕,我在這裡陪著你,至於之後你能不能跟著她了,這我可管不著了。”
小孩子?
難道是他?
難道是他跟過來了?
可是我為什麼看不到他了呢?
我想到了三爺爺說的話,我能看到他們,不是因為我有陰陽眼,而是因為他們想讓我看到!
那現在我看不到的原因也就簡單了,他不想再讓我看到了!
這時候,半信半疑的我爸媽已經抱著我走向了屋子,遠遠的就能聞到屋子裡有非常好聞的香火味,掀開了門簾,看到了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太太坐在床邊上,嘴巴里叼著一個菸袋鍋子,在她的邊上靠牆的位置放著供桌,桌子上供奉著幾路神仙。
我們還沒開口說話,那老太太便磕了磕菸袋鍋子,張開嘴露出了滿嘴的黃牙道:“你們這事,我能管一些,有一些我卻也管不了。比如說回龍觀潭子下面的那個主,是得了天師敕封的廟神,真身雖毀卻還能吃點香火,是個狠角,可她今天傷了人犯了戒條,我便能請令誅她。”
說完,老太太邪魅一笑道:“不過我為什麼要幫你們? 真說起來,我跟她才算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