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池洵嘆了一口氣,“這得從十年前,林煜回國之後說起,不然捋不清。”
“十年前?是韓凌把林煜送回國治療後?”徐泠洋問。
任池洵點點頭。
“是林煜要回國?”徐泠洋的語氣有些不善,他當時給林煜打了一通電話,林煜在醫院等他,兩人見一面,可徐泠洋趕到醫院之後看見的只有滿床鮮血。
任池洵搖了搖頭,“當時JC的情況你也知道,你被人監視著,舅舅和煜哥的情況也跟你差不多,留在澳洲只能束手就擒,舅舅就想送煜哥回國,但是煜哥不肯,說想留下來見你一面,舅舅就打了他一巴掌……”
徐泠洋震驚地捂住嘴,滿臉難以置信,他看向華叔,華叔忙說:“依照韓董的性格,既然要帶林少爺走,肯定會通知您取消見面,但是……您那時候的猜測沒錯,韓董的資訊被柯義堂攔截了,所以您才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去了醫院……有了後來的事,看來,您跟林少爺之間是有誤會的。”
這件事引發的後果給徐泠洋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他當時懷疑過很多人,包括林煜,但是林煜去英國之後徐泠洋給他打了個電話,可當時他心裡難受,林煜也不說話,他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隨著時間的發酵,徐泠洋一想起這件事,心裡就如針刺一般不舒服。
“什麼啊?”任池洵聽得有些懵逼,“後來的事是什麼?發生了啥?”
徐泠洋不想說這個‘後來’,他垂下手,轉移話題:“我記得訂婚宴的緋聞傳出之後,我上門拜訪韓凌,聽見韓凌跟林煜談話,說十年前韓凌第一次打了林煜,就是你說的這次?”
“對。”
林煜從小優秀,深得韓凌喜愛,可林煜這輩子第一次被韓凌打,是因為徐泠洋,第二次,就是訂婚宴的緋聞,也是因為徐泠洋……
徐泠洋心裡有些複雜。
他抬了抬手,示意任池洵繼續說下去。
任池洵長嘆一聲,“那時候煜哥回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母親病重,送進搶救室了。”
徐泠洋心口又是一顫,韓微竟然是這個時間段去世的,他連忙說:“韓凌下葬那天,我跟陳漸程去祭拜過韓微,聽引路人說韓微去世十年,林煜從沒親自祭拜過自己的母親,他們母子不和嗎?”
“哪裡是不和……唉……”任池洵捏了捏鼻樑,一臉愁容。
“你能不能有屁快放?”徐泠洋有些急了,林煜的秘密,遠比他想得要深啊。
“是這樣的,十年前,煜哥不是被人綁架了嗎?就是R倉庫那次,煜哥被綁架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回來之後就跟舅舅派了許多人去找他,我也在找,但是十年了,那個人的線索一直斷斷續續,至今沒能找到。”
“你說話真費勁,能不能挑重點?!”徐泠洋罵道。
“那人,也是R倉庫爆炸案的真兇之一。”任池洵撇撇嘴。
徐泠洋瞪大眼睛,當時就惱火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把當年策劃R倉庫爆炸案,和背叛他的人全部殺光了,以為一切都了結了,沒想到十年後的今天,竟然出現了一條漏網之魚!
“林煜為什麼要瞞著我?!他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背叛我了?!他居然還想用端粒酶去給那人續命!”徐泠洋越想越氣,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居然有在他背後捅他一刀的可能,簡直讓他心驚。
華叔連忙勸道:“少爺你冷靜一點,先聽任家小哥說完啊。”
“就是就是,我還沒說完呢。”任池洵趕緊接話。
徐泠洋身子一歪,靠在抱枕上,捂著額頭,顫抖的吐出一口氣,“繼續!”
“其實煜哥不告訴你,他也有苦衷的,十年前,沈清安的哥哥,洛克不是死在他面前了嗎?他害怕,他怕萬一再有看重的人死在他面前怎麼辦?你看,他這次去西藏收拾那夥僱傭兵,連我給他的護身法寶都沒帶,也是怕牽連到我。”任池洵說出了林煜的擔憂,“哼,要是他帶了我給他的護身法寶,說不定你還抓不到他呢。”
徐泠洋聽完這話,目光鬆懈了一下,“那個人是誰?”
“是煜哥的父親。”任池洵弓著腰,手肘搭在膝蓋上,說完之後像個小老頭似的,又嘆了口氣。
“啊?”
徐泠洋跟華叔同時震驚了,他倆面面相覷的對視一眼,華叔竟然在徐泠洋眼中看見了迷茫。
也難怪,長輩們都不提起韓微,更不提她的往事,連林煜的父親也不透露,以至於徐泠洋小時候還懷疑林煜是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現在看來,當年造成R倉庫爆炸案的人,還有林煜的父親,林煜不肯把真相告訴他,是怕徐泠洋傷害他父親嗎?徐泠洋頓時也覺得侷促起來。
“我想起來了,十年前我跟林煜在R倉庫分開之後,本想派人先營救人質,但是被周龍擋住了去路,他好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等著什麼人去做什麼事……後來又用假死躲過一劫,我去救人質的時候定時炸彈已經被佈置好了,慌亂中我看見一個男人,和林煜長得很像,但當時時間緊迫,我就沒多想,”徐泠洋眉頭緊鎖,他抬起頭看向任池洵,“難道那個男人就是林煜的父親?”
“應該就是他沒錯,根據煜哥的形容,那男人的眉眼和他極其相似。”任池洵打了個響指。
“林煜找他是為了父子相認?那他為什麼又不跟林煜見面?為什麼端粒酶的申請報告會到我手上?那個男人又是誰?”徐泠洋把疑點全部羅列出來。
任池洵搖頭嘆氣,“這件事還是得從煜哥回國說起。”
徐泠洋嘖了一聲,“說吧。”
十年前,徐泠洋以身涉險去救林煜的時候,韓凌他們才發現徐泠洋對林煜有一種別樣的感情存在。
林煜在醫院裡醒來,聽韓凌對局勢的分析之後,仍舊想不顧一切留在澳洲和徐泠洋見一面,見他這麼執著,韓凌也發現林煜對徐泠洋也有感情。
可惜時局不對,如果連命都保不住,多深厚的感情都會變成人生遺憾,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韓凌毅然決然要將林煜帶回國,林煜也捱了20年來人生中的第一頓打。
林煜回國之後整個人心神不寧,韓凌也不許他跟徐泠洋聯絡,更何況他母親的病情加重,被推進手術室。
韓微還在搶救室裡搶救,可韓凌要去澳洲處理事務,因為那個時候JC總裁陳悅齊去世了,JC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韓凌以大局為重,縱使再不捨,也得離開。
那個時候林煜心神不寧,別提冷靜了,怕是念想都沒了,他擔心徐泠洋,卻不能見他,加上第一次為JC辦事辦砸了,心裡無比頹喪,整個人跟丟了魂兒似的。
十七八歲的任池洵陪在他身邊,都不知道怎麼勸。
“那時候煜哥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現在怎麼樣了,你怎麼辦,他想回澳洲見你,但是那個時候的情況,恐怕你這個當事人,比我還清楚。”任池洵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他的身世?”徐泠洋喃喃道,眼神呆滯地看著地上的毛毯。
林煜那個時候在擔心他,而他那個時候,已經被綁架了。
“任家小哥,你繼續說吧。”華叔擔憂地看著徐泠洋。
韓凌不願意看見林煜這意志消沉的模樣,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待在國內,對林煜說:“那個人我能殺他,但你不能,我會抓到哦他,好好留在你母親身邊。”
林煜卻抓著他的袖子,一字一頓地說:“為什麼?”他抬起頭,眼神無比執著,“為什麼你聽見我說起那個男人後,會那麼激動?他是誰?舅舅你不告訴我的話,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瞞了二十年,終於瞞不住了,韓凌想著,也許林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不會再消沉下去,他就說出了二十年前,林煜出生的真相。
當年林煜的媽媽喜歡上了一個人,他們相識,相知,相愛,一同經歷風花雪月,他們的關係按照最浪漫最美好的模樣進行著。
可是,一切太過美好的事情都是有預謀的。
男人的目的是為了拿到韓微手裡掌握的亞太區科技資源。
韓微怎麼肯給,她想著,就當自己看走眼了,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日子還得過。
怎料天不遂人願,不久之後,韓微被綁架,韓凌那邊卻沒有收到勒索的簡訊,他越想越不對勁,用盡各種手段去找人。
人是找到了,可也被折磨地不成樣子,身上傷痕累累。
韓凌在病房外焦急地等著結果,其實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結果,輪姦。除了身上的傷痕,醫生還在她的血液中查出大量逼供水,罪魁禍首是誰,不言而喻。
韓凌都氣瘋了,把事情往上一報,JC高層下令抓人,那個人早就想好退路了,跑得無影無蹤,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經過這件事,你媽媽的精神出現問題了,可能是逼供水的原因,可能是當時的經歷……而你,就是在那天懷上的……”韓凌垂著頭,止不住嘆氣。
林煜腿腳一軟,一個沒站住,跪在地上。
“哥。”任池洵趕忙拉住他,可怎麼都沒把林煜拉起來。
林煜抬起頭,眼眶通紅,難以置信地看著舅舅有些微紅的眼角,企圖從中尋找出一抹胡說的痕跡,他完全不信韓凌說的話,顫抖的說:“你,你騙我,不可能……不,不可能……”
韓凌看著林煜,搖了搖頭。
懷林煜的時候,韓凌也跟於贏商量過要不要把這個孩子打掉,但是看見韓微大多數時間的精神都是正常的,還能跟肚子裡的孩子說說話,況且打掉孩子會讓韓微變成什麼樣,韓凌不敢猜,於是他們只能作罷。
他們大約也是瘋了,想著留下這個孩子,試圖讓韓微清醒。
結果韓微生林煜那天,沒有告訴任何人,天黑又下著雨,她冒著大雨跑去了海邊,等韓凌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昏迷在海邊,身邊躺著還沒有剪掉臍帶奄奄一息的林煜。
韓凌正要把她帶回醫院,聽見懷中的妹妹有氣無力的喊著林煜這個名字。
林煜,是景昭用來欺騙韓微而編出的假名字……
能讓一個人變成瘋子的元兇,居然是自己的愛人。
而她瘋了之後,也只記得那個她最愛,也是傷她最深的人。
之後,韓微的病越來越重了,誰都記不清,孩子尚在襁褓中,奶水和奶粉都不怎麼吃,越來越瘦,韓凌沒辦法,就給取了林煜這個名字。
因為,聽見這個孩子叫林煜,韓微會笑著哄他……
聽到此處,林煜跌坐在地,久久回不過神,連韓凌急匆匆的離開都沒能察覺。
憑著繼承人的身份,林煜在上流社會混跡十數年,各種骯髒的事情他見得多了去了,心裡無比厭惡這些汙穢不堪的東西。
突然有一天,真相大白之後,林煜作為帶著輪姦那骯髒汙穢的血液出生的人,依靠著罪魁禍首的名字,才能讓受害者放下防備,從她身上獲得一絲微薄的母愛,簡直可笑至極。
他終於知道,自己記事起,為何母親有時會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看他了。
林煜大腦一片空白,心痛、屈辱、不甘頃刻間湧上來,他被壓迫到無法呼吸,尤其是見到這間正亮著紅燈的病房,林煜感到萬分悲傷與歉疚。
他的存在沒有為媽媽帶來喜悅,而是頂著背叛者的名字,日復一日在她傷口上撒鹽,日日提醒著曾經在她身上發生過的傷痛與不堪。
可這一切都是為了給他帶來便捷。
手術室的燈滅了,搶救無效,韓微去世了,披著白布的人從手術室裡推出,經過林煜眼前的時候,林煜站都站不起來,他甚至不敢看他媽媽最後一面。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母親,他也是劊子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