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泠洋並未停下腳步,可嚴琮卻頓住腳步,愣在原地。
“怎麼了?”徐泠洋轉過身,他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有些生硬。
嚴琮嚥了下口水,“這裡,這裡的其他人怎麼辦?”
“全部殺光。”徐泠洋冷道。
“那我來做吧。”
“做得乾淨點兒。”徐泠洋又轉頭對保鏢吩咐,“你們留下來幫襯著。”
“還有一件事,這裡的事情了結之後,我可能沒那麼快回寧島,我想去一趟老研究所。”嚴琮說。
老研究所就是洛棋曾經的實驗室,那裡經過一場爆炸,早就變成一片廢墟了,JC後來也沒有修復它,但是地皮是JC的,也沒有人管,就封鎖擱置了。
徐泠洋不知道嚴琮去老研究所幹什麼,他現在心有些亂,不想去管,點了點頭,就抱著林煜離開了。
寧島——
客房的燈始終亮著,消毒水的氣味從臥室蔓延進小客廳,裡面有什麼情況一直由醫生對守在門口的華叔彙報,華叔面色凝重,聽完全部彙報之後,他看向坐在沙發裡的男人。
徐泠洋把林煜帶回寧島之後,就不管了。
一開始,他不願意聽到關於林煜的任何訊息,好壞都不願意聽,甚至聽見林煜的名字都心煩。
可林煜接受治療的時候,他卻又守在門口,守了一天一夜了,實在是矛盾。
接受檢查和治療的期間,林煜醒過幾次,但是人呆呆傻傻,跟丟了魂似的,可能是三魂七魄分離導致的情況,不止如此,他在精神病院的經歷讓他的心理也受到重創。
兩種情況互相累積,林煜能睜開眼睛,能喘口氣,都是個奇蹟。
落地窗外的夕陽即將落下海平面,徐泠洋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他現在不願意面對林煜的一切,林煜的身子和精神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徐泠洋。
後悔嗎?徐泠洋坐在這裡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問題一出來,他的心裡就有答案了,他是後悔的,但是越後悔,就越恨。
本以為眼不見為淨,可林煜的情況實在不好,恨到最後徐泠洋也妥協了。
醫生說,也許林煜見了徐泠洋,情況能好一點,起碼能有點兒反應。
可惜的是,哪怕徐泠洋出現在林煜面前,跟他柔聲細語地說話,林煜也跟個木頭一樣,沒有半點反應,滿目空洞呆滯,面如死灰,宛若一個破碎沒有靈魂的容器。
並且,林煜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少爺,”華叔走到徐泠洋身邊喚了一聲,“嚴部長拿過來的資料您要不要看一下?”
華叔的語氣小心翼翼。
沒辦法,林煜對徐泠洋沒有反應,給他餵飯也不吃,能打葡萄糖。
“不看。”徐泠洋心裡不舒服,又不想聽見關於林煜的一切了。
“那您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下,也許時間長了,林少爺的情況會好轉呢?”華叔勸道。
“陳漸程怎麼還不來?”徐泠洋問。
“恐怕要晚上才來,不過,”華叔話音一轉,“任家小少爺抓到了,您要不要見他?”
徐泠洋派人回國去東北抓任池洵,這人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跑進大興安嶺了,原始森林不好找人,於是他們就用變聲器,以林煜的語氣給任池洵語音留言,讓他出來見面。
任池洵果然是地主家的傻兒子,特別好騙,一騙就騙出來了,出了大興安嶺,直接掉進別人佈置好的陷阱裡。
“把他帶進會客廳。”徐泠洋說。
林煜身上藏著很多事,這些秘密在心裡積攢多年,也有可能是造成目前情況的元兇之一,並且,這些秘密就是徐泠洋想跨入的林煜的世界。
既然林煜不說,那跟他親近的任池洵肯定知道一點。
哪怕只有一點點,徐泠洋也必須知道。
“他媽的,徐泠洋那個王八蛋!當時說好了不追究我的責任,現在看見我哥走了,他就要收拾我了!我要見我哥!”任池洵被人一路押著走過金碧輝煌的長廊,任憑他怎麼扭動怎麼掙扎,都掙不開這群有法力的保鏢,哭喊辱罵的聲音引得傭人們頻頻側目。
“林少爺就在這裡,跟您說了很多遍,怎麼不相信呢這孩子?”華叔萬分無奈。
“怎麼可能?”任池洵不相信,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華叔嘆息一聲,不再理會任池洵這個話癆。
任池洵被帶到一間足有四百平的會客室,光滑的瓷磚折射出夕陽的光芒,偌大的房間被暖黃色的燈光籠罩,顯得有幾分溫馨。
任池洵率先看見的就是徐泠洋,對上男人淡漠的眼神,任池洵瞬間想起被這群人欺負的種種,他咬著後槽牙罵道:“徐泠洋你個賤人,把小爺抓來幹什麼?是個男人就把小爺放開,看老子不把你……”
看見落地窗前的人,任池洵辱罵的聲音瞬間停了。
林煜坐在輪椅上,寬鬆的衣服顯得身子愈發單薄,往日沉穩堅毅的模樣全然不見了,連淡漠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古井一般的死寂,眼神無光,面容蒼白,夕陽將他寂寥的影子投在地上拉長。
少年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徐泠洋抬了抬手,保鏢會意,直接把任池洵拖到林煜面前後才鬆開手。
任池洵噗通一聲跪在林煜面前,眼淚在眼眶裡聚集打轉,他牽起林煜細瘦的手掌,那上面有幾道淺淺的傷口,從袖口往裡面一瞧,手腕上還有一些傷。
再打量林煜其他地方,視線移到腳腕的時候,任池洵的眼淚瞬間淌了出來,那道從腳腕上裂開的痕跡是被人用刀割出來的。
而最讓任池洵心疼的是林煜那黯淡無光的眼神。
若是換作以前,他哥見了他,一定是臉上帶著笑的。
“徐泠洋!”任池洵咬著後槽牙瞪著沙發上的男人,眼中殺氣騰騰,“你對我哥做了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對他?!”
“這是我跟林煜的事,你管不著,我叫你來,有其他事要問你。”徐泠洋冷道。
“呵,”任池洵冷哼一聲,“那你先告訴我,你到底對林煜做了什麼?”
場面安靜了兩秒,華叔看向徐泠洋,彷彿在徵求徐泠洋的同意,片刻,徐泠洋對他點了點頭,華叔這才簡明扼要將這段時間發生在林煜身上的事,從西藏到寧島,再到精神病院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任池洵聽完,臉色煞白一片,他震驚到聲音都在顫抖,“你們,你們還算是個人嗎?你怎麼能這麼對林煜?他這些年為你……”
“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他自己,你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徐泠洋厲聲打斷他。
十年了,在徐泠洋先對林煜表明心跡之後,整整十年,林煜沒有對他做出任何回應,沒有一句愛,更沒有一句喜歡。
林煜偶爾對徐泠洋的好,在徐泠洋眼中就存在著欲擒故縱的嫌疑,更何況徐泠洋清楚的知道,是他自己上趕著要貼在林煜身後,林煜這麼對他,他認了。
但林煜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仗著徐泠洋對他的喜歡有恃無恐,他明明知道徐泠洋最恨身邊的人背叛自己,但林煜還是敢頂風作案,拿著端粒酶申請報告去做他自己的事。
對於林煜而言,徐泠洋的愛和江央、任池洵的傾慕沒什麼不同,都是爛大街的追求者之一,根本無須理會,所以他的一切都不需要徐泠洋知道。
但是徐泠洋對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應該有知情權,他又不是個傻逼,因為一句喜歡,就心甘情願把自己拿命換來的一切都拱手相讓。
徐泠洋已經不想跟林煜談感情了,只談利益。
“背叛我這件事,我沒要了他的命,都算是我念及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徐泠洋眼底一片寒涼。
任池洵不知道林煜做過這件事,但他知道,既然林煜沒把這件事告訴他,那肯定是為了保護他,況且林煜這麼做,只是為了一個目的。
像往常一樣,任池洵將腦袋枕在林煜膝上,周身白光一繞,一雙大耳朵立在腦袋上,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地上。
“你不是已經殺了一個江央嗎?我知道你也討厭我,現在煜哥成這樣了,就算真相大白了又怎樣?一切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不想告訴你。”任池洵失望地合上眼簾。
林煜的三魂七魄仍舊處於分離狀態,任池洵也沒辦法讓這靈魂相融,一是沒學過這種法術,二是怕傷到林煜……
“你……”
徐泠洋正欲開口,忽然,他看見林煜抬起手,搭在任池洵的頭髮上,蒼白的嘴唇沙啞地吐出兩個字:“阿……洵……”
任池洵身子一抖,他慢慢抬起頭,撞上林煜溫和的目光。
徐泠洋的手下意識握緊,指甲深深嵌進肉裡,看任池洵的眼神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窗外的夕陽只剩餘暉,黑暗佔了大半的會客廳,光影將房間切割成兩個部分,林煜站在光明裡,而徐泠洋坐在黑暗中。
“哥……”任池洵聲音顫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哥,你醒了,我是阿洵啊,我回來了,你摸,”他抓著林煜的手摸上自己的臉,“我回來了。”
林煜凝望了任池洵數秒,眼神突然放空了。
在看見任池洵之後,林煜霧濛濛的意識彷彿被風吹散了,大腦在一瞬間被灌滿了各種記憶,清晰的,一點點在眼前閃過。
他想起年幼時,母親對他起過殺心,他想起五歲時參加過一個孩子的滿月宴,他陪著那孩子長大,十五年後聽到他親口吐露的喜歡……
可隨著爆炸聲的響起,十數年的美好毀於一旦。
一切都變了。
記憶一幀一幀閃過,帶著強烈的悲痛席捲全身,林煜想起了母親、舅舅和好友的死,以及和這少年後來的種種,愛恨交織,悲喜交加,痛苦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林煜籠罩在其中,無法掙脫。
驀地,他眼中閃過一地碎肉……
“阿洵!”林煜猛地抓住任池洵的手,力氣大到任池洵都有些疼,林煜慌亂又緊張地說:“快走,你快走,離開這兒!”
潛意識裡對弟弟的保護讓林煜清醒了幾分,他害怕任池洵變成下一個江央……
任池洵一臉茫然,“哥,我沒事啊,你怎麼了?”
林煜沒來得及回應他,體內的三魂七魄就開始融合,林煜的臉瞬間疼到扭曲,他是個凡人,三魂七魄分離之後的融合沒那麼快,更何況分離的過程用了點兒偏激的法門,靈體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再次融合時,排異反應極強。
任池洵連忙將自己的法力渡到林煜身上,幫他緩解痛苦。
溫和的法力讓林煜漸漸安定下去,人也繼續昏睡過去了。
任池洵消耗了不少法力,虛得腿都軟了,狐狸耳朵垂在腦袋上都抬不起來。
“先把人帶下去。”徐泠洋說。
保鏢走過去正要將林煜送回客房,任池洵激動地一把護住林煜,厲聲道:“你要幹什麼?”
忽然想起任池洵方才很牛地說我就不告訴你。徐泠洋挑了挑眉,嘖了一聲,“你確定不說是吧?”
任池洵氣鼓鼓的看著他。
“你要是不說,我就殺了他。”徐泠洋指著林煜。
他再次拿林煜的命去威脅別人,這個方法屢試不爽啊。
任池洵震驚的下巴掉一地,他看了看林煜,又看了看徐泠洋,“你,你開玩笑的吧?”
“我說到做到,我知道你喜歡他,你也別想跟他做什麼亡命鴛鴦,我到時候直接讓他灰飛煙滅,我讓你連他的轉世都找不到你信不信?”徐泠洋眯起眼睛。
“行,你牛逼,你他媽真牛逼。”任池洵撒了手,任由保鏢將林煜帶了下去。
說實話,在看見林煜之前,任池洵是真不信有人能把自己喜歡的人折騰到這種地步的,但是今天,他信了,任池洵也知道徐泠洋能讓別人灰飛煙滅,該低頭就低頭吧。
“林煜為什麼要從我手裡申請端粒酶?他要給誰?”徐泠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