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了一個黏稠的夢,夢裡黑白顛倒,混亂一片。
太難受了,林煜掙扎著醒了過來,強光刺得他眼睛睜不開,緩了好久才慢慢適應光線。
面前是一盞功率很高的醫用手術燈,而他的脖子和手腳都被束縛在床上。
“院長,人醒了。”有人提醒道。
傅嘉禮彎腰用手指撐開林煜的眼皮,澄澈的眼球被光刺得不停顫抖,他哼笑一聲:“清醒了就好,”又對林煜說:“你的腦子出了點兒問題,我們會對你進行一系列的治療,不想跟別人一樣被摘除額前葉,就放輕鬆點兒。”
傅嘉禮說的可是實話,林煜確實神經出現問題了。
這兩天他忙著處理另外幾項實驗沒顧得上林煜,直到昨天晚上有人傳話,說林煜跑了,他這才猛然想起還有林煜這麼一個新來的好貨色。
他們調取輪椅的活動路線,發現林煜從精神病院出去之後並沒亂走,而是坐在輪椅上繞著整棟大樓轉著圈。
大約轉了幾十個來回,才停在牆角。
傅嘉禮帶人找到林煜的時候外面正在下大雨,林煜也不知道淋了幾個小時的雨,總之沒發燒也沒感冒,可能是身上蓋了一層厚重枯藤的緣故。
幾年前,這裡種了一株薔薇,花開的時候整面牆掛滿了花,可漂亮了。
傳說在花下或者樹下埋上動物作為養分,花會開得更豔。
於是傅嘉禮就照做了,失敗的試驗品和尋短見死的人都被他埋進薔薇樹下,以骨血為肥,結果這株薔薇竟然枯死了。
傅嘉禮不知道林煜看見了什麼,把他從藤蔓下面拽出來的時候,只見他手裡緊緊握著一截枯枝。
從護工嘴裡和監控錄影中,傅嘉禮發覺林煜有些不正常,他已經出現幻覺了,大腦也不清醒,可能是當初連續兩針麻醉劑傷到了大腦,加上又受了一些刺激的原因。
為了保證試驗品心理和情緒的穩定,他得讓林煜清醒清醒,否則試驗品的求生欲一旦降低,會影響實驗進度和成果。
林煜眼中迷茫一片,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傅嘉禮的話。
很快,精神病院裡最常見的電療儀器上線了,這玩意兒專治抑鬱和精神分裂,按理說是要在全麻的狀態下使用,但是傅嘉禮覺得林煜再挨一針麻醉劑可能就徹底痴呆了,乾脆就不打麻醉了。
好在這些電療儀器有保護措施,兩個電極片貼太陽穴上,電流不會過大,都在人體可承受範圍。
傅嘉禮胸有成竹地按下啟動按鈕,見林煜沒什麼反應,他就放心把倍數加大。
林煜先是感到太陽穴升起一股灼熱感,隨即一針刺痛直抵大腦,毛細血管跟針刺著一樣疼,他悶哼一聲,閉緊眼睛強忍痛苦。
誰知傅嘉禮又往上調了一檔。
“呃!”
劇痛傳來,林煜沒忍住哼了一聲,他睜開眼睛,瞳孔止不住地顫抖,張大嘴無力地呼吸著,渾身肌肉緊繃,嘴唇發白,額前滲出了細汗。
林煜只覺得大腦充血,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衝破天靈蓋出來了。
傅嘉禮興奮地觀摩著林煜的反應。
忽然,林煜竟然嘴唇一紅,豔紅的血從嘴裡流了出來。
他嚇了一跳,連忙關掉電療儀,幾個助手七手八腳地過來把電極片摘掉,又把束縛林煜的牛皮帶解開。
林煜微微側身,手扶著床沿,又是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
“媽的!你是有什麼問題嗎?”傅嘉禮一見這樣就急了。
都說JC的高層和繼承人都是人中精英,尤其是繼承人,被精心培養,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都遠超常人,他們心志堅定,不會因為實驗的過程太痛苦就放棄掙扎,並且身體素質能讓他們捱過許多排異或者藥物帶來的不良反應。
傅嘉禮就喜歡拿這種人做實驗。
這麼多年,死了那麼多人,實驗品沒多少了,現在好不容易又來一個,還是韓凌的外甥,結果心志這麼不堅,身體還有毛病。
傅嘉禮簡直要氣死了。
他瞪著林煜好幾秒,見他染血的嘴唇動了兩下,好似在說什麼,他連忙貼過去,細微聽見林煜說了幾個字。
“周……周……周龍……”
傅嘉禮疑惑地看了林煜一眼,下一秒,他喉口一緊,林煜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低聲道:“十二年前,進行反人道實驗而被國際醫療協會除名,被多個國家限制入境,傅嘉禮,你是傅教授。”
傅嘉禮並未惱怒,而是咧嘴一笑,眼中閃著興奮的光,“看來,你清醒了嘛。”
傅嘉禮是個瘋子,嫌拿動物做實驗,資料會不準確,就打主意到人類身上,他的想法和做法太過偏激,引得眾人不滿,他也是生不逢時,身懷大才,惹人嫉妒,就被人拿這件事往上報了一通。
結果就是林煜所說的那番。
沒了資助,傅嘉禮不能繼續做實驗,許多學術研究也無法完成,他這種心高氣傲的人經此一劫,心理多多少少被刺激地有些瘋癲。
俗稱執念難解。
林煜不知道徐泠洋怎麼會找上傅嘉禮,但徐泠洋和傅嘉禮都是瘋子,這倆人湊一塊兒,也算是臭味相投了。
由此可見,林煜初次來這所精神病院時傅嘉禮說的那番話,那些匪夷所思的實驗,全部都是真的,也全部成功了。
至於周龍,新聞報道說他早就死在十年前R倉庫的爆炸案裡了,那林煜那天在食堂看見的人是誰?如果死的人不是周龍,那被護工帶走的周龍在關禁閉的時候又死了一遍嗎?
這一切的一切,都和十年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這個精神病院恐怕藏著更深的秘密。
林煜想看看,想回到十年前看一看他不知道的真相和後來。
傅嘉禮從林煜手中奪過自己的衣領,對助手吩咐道:“給他做個全身檢查,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病,到時候直接送到看護病房,準備仿生機械體,進行實驗。”
“是。”
林煜被帶走了,做全身身體檢查。
無非就是肺部的老毛病,電療刺激到了而已,不過林煜還是有些慶幸老毛病發作了,否則傅嘉禮不會這麼輕而易舉放過他。
大約是福禍相依吧。
如周龍所說,林煜被帶到了屬於他的看護病房,屋裡沒有窗戶,只有一盞燈,就照在床上,四周黑咕隆咚的,林煜一看,猛然想到歐美一些關於精神病院的場景。
完全就是這個模樣。
看護病房都是單獨的,他坐著輪椅被丟進病房之後那些護工就關上門離開了,至於吃飯也是單獨吃飯,由護工從小門裡把飯食遞進來。
這些餐食跟外面的食堂有很大的區別,藥味更加濃郁,林煜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清醒一點之後他不願意吃這飯了,他把飯全部倒進馬桶裡。
看護病房和普通病房的區別不止一處,溫度落差很大,林煜肺部受了一陣刺激,現在有點壓不住了,咳嗽聲一陣接著一陣,喉口老是能聞到血腥味。
可能是病情又加重了吧,林煜心想。
他現在腳筋被挑了,逃不出這個地方,身體又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林煜也不知道傅嘉禮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他做實驗,做實驗就做實驗吧,無所謂了。
死在這個地方,也如了徐泠洋的願。
不過讓林煜意想不到的是,這獨立的看護病房,竟然還有活動的時間。
就在第二天傍晚,走廊外傳來放風的通知。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監獄裡坐牢,其實這跟監獄也沒什麼區別,在精神病院裡,看護病房都住著精神病嚴重,有嚴重攻擊傾向的病人,每一間看護病房的間隔都很遠。
林煜坐輪椅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傻眼了。
外面沒有一個正常人,準確的說,是沒有一個像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他們有些缺胳膊少腿,斷掉的四肢被替換成了仿生機械體,還有人像蜥蜴一樣用四肢爬行,還有人的心臟長在身體外面,用一個可視機箱裹著,心臟的每一下跳動都清晰可見,有人蓬頭垢面,面目全非,彷彿是得過天花或者麻風,四肢畸形,沒有半點兒人類模樣,身上瀰漫著惡臭和濃郁的藥味。
這藥味彷彿在告訴林煜,這是為了保證他們不死。
這裡完全就是一場盛大的畸形秀。
林煜嚇得汗毛倒豎,正欲掉頭想回到自己的病房,可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間,眼角餘光瞥見一張臉。
那人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個大概。
哪怕隔了十年,林煜也不會忘記他。
這不是十年前跟他一起被關在R倉庫裡的人質嗎?他的親戚也是JC高層,他也是為數不多在R倉庫爆炸案中活下來的人質,只不過,他活下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媒體面前公開詆譭徐泠洋。
說徐泠洋耽誤了救援時間,造成炸彈爆炸。
不止有他,還有其他的四五個人有預謀的眾口一詞,他們身為當事人,公開指責的話可信度極高,一傳出,徐泠洋就背上了一個甩不掉的黑鍋。
R倉庫爆炸案的發生,再到徐泠洋成年就任JC董事長,整整三年的時間,JC都處在內亂時期,他們這些人也是引發內亂的罪魁禍首之一。
林煜心中陡然一緊,他又迅速在人群中搜羅幾個能看清臉的人,越看心底就越是發毛。
這些人,曾經都是JC高層,並且是在陳悅齊死後,趁JC群龍無首之際往柯義堂一派靠攏的人。
陳悅齊曾經給林煜看過一則名單,這些人全都在名單上。
他們全都是JC的叛徒!
徐泠洋就任之後,聽說這些叛徒和當年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死的死跑的跑,連帶著自己的親朋好友一齊消失了,比古代的誅九族都乾淨。
現在看來,他們沒死,權力爭奪失敗之後,他們淪為了階下囚。
這裡居然全都是林煜的熟人!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林煜審視的目光,看見林煜的一剎那,他有些錯愕,隨即看向走廊最末的房間,口中哼哼兩聲。
最末的房間裡爬出來一個人,枯黃的長髮披在地上,他的兩條胳膊上生滿天花病毒留下的痕跡,兩條腿……不對,那不是腿,是腿的部位卻生著兩條手臂,肋骨下方也有兩條手臂,他整個人生著六條手臂!
有點兒像蟑螂。
林煜握緊了輪椅扶手,冷汗嗖嗖往下掉,要不是腳筋被挑,恐怕他要被嚇得當場從椅子上站起來。
護工還在後面催促他們趕緊去活動室,那“蟑螂”從林煜面前走過去的時候,他咔吧著嘴,猶如砂紙喇嗓子似的發出兩個音階:“林……煜……”
凌空一道驚雷劈下,林煜愣在原地。
這人,是柯義堂……
他沒死。
林煜茫然地跟著他們去了活動室,這間活動室也暗沉無光,就像一個暗室,唯一的光源來自頂部的天窗,看護病房包括這個活動室,都好似建在精神病院的地下。
三十幾個人齊聚一堂,場面不似地面上的精神病院那麼……癲狂,而是很正常,他們沒有瘋,只是眼球渾濁,神情呆滯。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林煜猜想,這可能是徐泠洋或者傅嘉禮想讓他們清醒著受罪的緣故。
眼睜睜看著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還能保持清醒,不得不說他們心理素質強硬。
“你竟然也來了,真讓人想不到。”柯義堂癱倒在一個角落裡說道。
林煜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他能清楚地看見柯義堂腿部的兩隻手佈滿老繭和泥灰,應該是經常在地上爬來爬去造成的,他眸光一凝,淡道:“我也沒想過會在這個地方見到你,差點兒沒認出來。”
畢竟當初林煜和韓凌都猜想柯義堂舉家捲鋪蓋逃跑了。
但是JC的勢力遍佈三界,柯義堂能跑到哪兒去。
柯義堂哈哈大笑起來,“徐泠洋把你丟進來的吧?”
林煜沒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他跟柯義堂說話的時候,其他人都退到了一邊,大氣不敢出,敢情柯義堂哪怕淪為階下囚了,依然是這幫人的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