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越燒越旺,火焰越升越高,帶著驅散寒冬的力度,將四周的空氣都燒得火熱,一陣陣的熱浪席捲開來。
外面停著幾輛消防車,一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老紳士正跟消防隊長說著話:“你跟小夥子們說說,不要緊張,火燒起來之前我們就做好防火帶了,不會讓火勢蔓延開。”
“老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消防隊長指了指不遠處坐在臺階上的男人,“房屋內部一旦有東西經過高溫炙烤,發生膨脹爆炸,會危及人身安全。”
“沒事兒,我去勸勸。”華叔說完就離開了。
見他走遠,一個看著火焰燃燒卻不能救火的青年急起來了,“隊長,咱們真的就不管啊?”
硬生生把職業反應忍下去,真憋屈。
“他們跟上面打過招呼了,我們就別管了。”隊長說。
“聽說這半山別墅兩三個億呢,說燒就燒了。”青年說道。
“有錢人就這個揍性,仗著錢多就可勁兒炫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一樣,真他媽膈應。”一中年男人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
“劉哥,人家燒的是自己的房子,又不是你的房子,你在這兒生哪門子氣?JC每年在慈善專案投入的金額佔年產值的三分之一,這也是炫富嗎?”面龐稚嫩的小青年反駁他。
叫劉哥的男人一聽就不樂意了,冷哼一聲:“我說邱子,JC給了你多少好處啊?你上趕著去舔?”
“我不像你那麼仇富,成天到晚只盯著別人的壞處看,是生活不如意,沒處發洩怨氣嗎劉哥?”邱子不甘示弱地回懟他。
劉哥邁著步子,幾步走到他面前,邱子也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看著他。
眼看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了,隊長不悅地咳嗽一聲:“行了,一個個的就會窩裡橫,人家賺那麼多錢是人家的本事,你要是心裡不痛快,你也賺那麼多錢去。”
眾人不吭聲了。
徐泠洋坐在臺階上抽菸,垂著腦袋看不清臉,只有菸頭的火光在寒風中搖曳,火焰映照著寬闊的肩膀,顯得整個人孤零零的,格外寂寥。
火光沖天,半山別墅已經看不出原貌了,華叔長嘆一聲,這套房子的價值比不上澳洲那套房子的零頭,沒什麼好惋惜的。
他怕的是,這只是一個開端。
華叔不知道林煜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麼,總之電話掛掉之後,徐泠洋在沙發裡坐了半天,臉色冷得像六月寒霜,回過神之後就開始砸東西,玻璃陶瓷,能砸的都砸了,又從車庫裡拎了一桶汽油,混著廚房的菜油,全部灑在屋裡,然後把打火機丟了上去。
華叔他們全程站在一旁看著,沒一個人敢勸,沒一個人敢攔。
若是換成以前,他們也許會嘗試著勸兩句,但今時不同往日,以徐泠洋今時的身份地位,沒有人能勸得了他,陳漸程都不行。
“少爺,要不,咱們回澳洲吧,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華叔話還沒說完,徐泠洋嘴裡的煙猛地熄滅了,菸頭掉在地上,火光很快被吞噬在寒風中。
徐泠洋把臉埋進臂彎裡,聲音微弱:“家?我哪兒來的家?我沒有家……”
他好像哭了,但是華叔沒聽見聲音,可能是淹沒在了火焰中,他只能看見徐泠洋顫抖的肩膀。
是啊,徐泠洋沒有家,生下來父母就去世了,奶奶也去世得早,姑姑呢,又因為自己的問題,常年待在中洲島。
徐泠洋從小就被長輩們寄予厚望,承載著無數希望成長,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他活在黃金鑄造的籠子裡,是被黃金籠保護的雛鷹。
當惡鬼將黃金籠打破,準備將雛鷹分食殆盡的時候,他卻振翅高飛,翱翔九天。
保護他的黃金籠,也是束縛他的鐐銬。
十年前徐泠洋就領教過社會最黑暗的一面,領教過人性的醜惡。
幸運的是,他熬了過來,他不是雛鷹。
只要有反對的聲音落進耳朵裡,或者被他撞見,那人不死也得扒一層皮。
世界敢以痛吻他,他就敢反手給世界一嘴巴!
這麼多年,他就是這麼過來的!
徐泠洋抬起頭,從兜裡摸出手機,通訊錄一翻到底,指尖落在一個號碼上,他猶豫了兩秒,撥了過去。
趁著電話還沒接通,他站起身,對華叔說:“你先留在深圳,把嚴琮調回國。”
“好。”華叔回道。
電話接通了,徐泠洋頓住腳,回頭看了一眼被燒到只剩輪廓的半山別墅。
這房子不行,他要換個大的,金絲籠最好。
“喂,天翊,幫我辦件事……”
火盆裡的炭熄了幾塊,房間的溫度降了一點兒,江央睜開眼睛看著對面床上的男人。
林煜睡得不太安穩,輾轉反側,入了深夜才睡下,纖長柔軟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在,影子在臉上晃動,白淨的面龐灑上了一層溫潤的光,鼻尖透粉,手搭在床沿上,指尖折射出淡淡的金光。
這安靜祥和的畫面讓江央一時間看得有些痴,他想親近林煜,心理的渴望驅使他將手從被子裡伸出去,就在離林煜的指尖近在咫尺的時候,他頓住了。
林煜的睡眠很淺,他只要一動,或者碰他,林煜肯定會醒,還是算了吧。
烏黑的大眼睛驀地睜開,小毛團子眼瞅著江央要摸上林煜的手了,它“啾”地大叫一聲,張開翅膀飛了過去,想在江央的手上啄一口。
怎料它還是隻雛鳥,不會飛,這一下子直接從床頭跌進火盆子裡去了。
這一幕把江央看呆了,他連忙收回手坐了起來。
“啾啾啾——”
隨著一陣慘叫,小毛團子被火焰淹沒。
林煜猛地睜開眼睛,只見江央一臉震驚地看著火盆,火盆的火苗躥得老高,都蹭到房頂上了,而火焰裡面,啥也看不清。
但是林煜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本該拿鐵鉗子把小毛團夾出來,可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想象出它變成燒雞的樣子……
“煜哥……”江央緊張嚥了下口水。
林煜正在做思想掙扎呢,小毛團子竟然沒死,張著翅膀從火焰裡飛奔了出來,它渾身都著火了,被燒得滿屋亂躥!
可燃物接觸到它身上的火焰,紛紛燃了起來。
“江央,滅火!”
林煜撂下一句話,就飛快地拎起旁涼掉的奶茶水壺,邁開長腿,幾步追上還在滿房間亂跑的小毛團子,把奶茶全部淋它身上去了。
“刺啦——”
火苗熄滅了。
一隻紅色的落湯雞完整的呈現在倆人面前。
江央動作極快,已經拿被子把房間裡燃起的火苗全部撲滅了。
“啾——”
小毛團子聞見自己一身的奶茶味,羽毛也黏唧唧的,心裡十分不悅,張開翅膀甩了甩身上的羽毛,卻還是收效甚微,它乾脆炸開脖頸上的毛,一道紅色的光暈在身上流轉——
然後林煜就聞見了奶茶味,還是熱奶茶……
“它,它長大了……”江央震驚地下巴掉一地。
小毛團子經過火焰的洗禮,長大了十幾圈,最初只是一個雞蛋大小,現在的體格卻已經有一隻成年渡鴉那麼大了,並且它的羽毛全部長了出來,紅色的羽毛上覆蓋著一層金光,宛若雲霞流轉,金色的尾羽像緞子一樣柔軟細長,腦袋上的三根毛也變成了一撮,還有點兒卷,跟一撮頭髮似的,它和丹頂鶴的脖子和爪子一樣長。
“這到底是什麼鳥?”林煜越發好奇了。
他曾懷疑過這小東西是紅腹錦雞,但是看它充滿靈性的樣子,實在不像凡鳥,如今浴火重生……不對,是浴火成長,難不成是鳳凰?
但它的尾羽和毛色,和鳳凰實在不搭邊。
可能是喜馬拉雅山脈裡的神鳥吧,神秘物種,凡人沒見過也是正常。
由此,林煜更不想把它留在身邊了,主要它的身份未知,會造成什麼後果也不確定,還不如就放它迴天地間,它是大自然裡的生靈,不屬於某一個人。
小毛團子聞見自己身上沒有奶茶味了,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向林煜,和小時候那老母雞的走路姿勢判若兩鳥。
紅彤彤的臉貼在林煜的腿上,它聽見林煜嘆了一口氣,抬頭望去,林煜在它疑惑的目光中蹲下身,將它抱進懷裡。
“煜哥,現在時間還早,要不再睡一會兒吧。”江央說。
小毛團子貼在林煜頸窩處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它現在長大了,一雙眼睛生得狹長,眼尾上翹,有一股睥睨天下,憐憫蒼生之感,微微一轉眸,就讓人對它心生敬畏。
江央連忙撇過臉不看它。
“睡吧,明天還有事兒呢。”林煜重新躺回床上,屋子好懸沒被燒破,勉強還能擋一陣風。
小毛團子伏在林煜的枕頭旁邊,微微張開翅膀遮住他的臉,順便把自己的腦袋埋進翅膀下面睡覺去了,它身上很暖和,貼著它的羽毛睡,林煜覺得十分溫暖。
江央沒說話,也倒在床上睡覺了。
第二天,雪停了,天空仍舊霧濛濛一片。
林煜隨便做了點兒早飯端進儲藏室,江央手腳很快把三具屍體處理好了,他倆一塊兒吃了頓早飯,把三具往車上一丟,就往山上開。
喜馬拉雅山上堆著常年不化的積雪,山腳卻似水草豐茂的草原。
這冬春交融的美景林煜卻沒見到,可能來的不是時候吧,這幾天又在下雪,開車開了四五個小時,才開到了一處沒有積雪的山坡。
江央二話不說,就下去搬屍體了,林煜也搭了把手,小毛團子就在旁邊蹦蹦跳跳地看他倆忙活。
在藏傳佛教中,逝者天藏被禿鷲吃光之後,靈魂可以升至西方極樂天,天藏的規矩也多,江央把屍體背到山上去的全過程都不能回頭,林煜也不能幫忙。
屍體送到山上之後,江央就要著手分屍,把屍體切割成塊,方便禿鷲分食,這個山坡沒有積雪,溫度也沒那麼高,腐肉的氣息微弱,卻能引來一大群禿鷲。
雖然比不上天藏臺的禿鷲數量,不過能把屍體吃光就行。
“聽說,禿鷲不吃的話,就證明這個人的靈魂不純潔,有這個說法吧?”林煜冷著眼看江央分屍,他先分的是吉倫的屍體,下刀利索,十分熟練,像雕花一樣,小刀一劃,骨肉分離得乾乾淨淨。
“是有這個說法,但是禿鷲餓了,哪兒管靈魂乾不乾淨,照吃不誤。”江央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林煜輕笑一聲,“我以為你是信這東西的。”
“以前很信,那是師父從小教給我的信仰,可是,我看見很多鮮活的生命被祭祀,他們說,神會保佑自己的信徒,可為什麼要拿血肉築成蓮花臺呢?”江央垂著眸子,眼中沒有一絲光。
林煜看著不遠處一眼望不到頭的喜馬拉雅山麓,“中原有一句老話,叫殺身成仁,無論是成神還是成佛,他們的榮耀都是無辜的血肉堆出來的。”
世人只看得見英雄,卻看不見成就英雄的蒼生。
江央對他燦然一笑,“煜哥,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拯救我出苦海的菩薩。”
林煜笑了,“菩薩可不像我這樣,殺人不見血……”
“不,菩薩也會懲惡揚善啊。”江央真誠地看著他。
“那照你這麼說,我就跟你討厭的菩薩是一樣的,用別人的血肉築成蓮花臺。”
“那怎麼能一樣,煜哥你殺的又不是無辜的人。”江央說,話音剛落,他眉頭皺了起來,緊緊盯著地上的肉塊。
林煜也發現了,那些圍在地上的禿鷲,壓根不吃那些肉塊。
小毛團子站在他肩膀上,喉嚨裡發出“嗚嗚”聲。
好像快吐了一樣。
“難道,傳說是真的?”林煜驚得後退兩步。
按照科學的角度來說,最近幾天都在下雪,食物稀少,禿鷲處於飢餓狀態,不會對屍塊置之不理,從玄學層面來說,小毛團子不是凡鳥,它代表著世界的另一個層面,大部分傳說都是真的。
那總結下來就是——他們的靈魂不乾淨,不配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