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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紅色小鳥

——七天後。

一場大雪在黃昏時分降下,喜馬拉雅山區高山苦寒,又恰逢冬季,下雪很正常,雪山隱在雲層裡,一眼望去看不到頭。

小屋矗立在風雪中,方圓幾公里荒無人煙。

穿著厚重棉衣的江央掀開門簾走了出來,他拿著簸箕在小院一角的柴堆裡抽出幾根乾柴,正要回到屋子裡,忽地瞥見風雪中走出幾個人影。

他掀開門簾朝屋內喊了一聲:“他們回來了!”

圍在幾張小桌的人先是微微一愣,又低下頭繼續喝著手中的奶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這是一家補給站,有很多遊客都會在這裡歇腳,所以沒什麼稀奇的。

老闆扶著樓梯從地下儲藏室裡走了出來,對江央招手道:“把你手上的柴放下,去把酒熱上。”

老闆娘充耳不聞,在櫃檯後面拍著算盤珠子。

江央應了幾聲,連忙去做。

門簾被掀開,幾位膀大腰圓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們穿著一身登山裝,身上都揹著一個大包,其中一個人的包裹好像壓在一個蒙著黑布的籠子上。

為首的男人在屋內掃視一圈,隨後找了張角落的空桌子坐下,拉開嘴上的黑布,露出被凍到皸裂的嘴唇,他是純歐洲人的長相。

跟著他的幾個人也紛紛落座,身上的東西都放在腳邊。

“怎麼趕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雪那麼大,路都不好走。”老闆對他們賠著笑說。

江央這個時候也把熱酒給他們端上了桌。

男人指著江央,對老闆說:“怎麼讓他給你們幹活了?”

老闆揚起下巴,示意他看看周圍,低聲說:“最近雪大,好幾撥客人都留在這兒了,就我跟我老婆兩個,忙起來人手不夠,我就借他使使,他的工錢我都算給您。”

男人的手下把手套脫掉,虎口處露出一截魔神紋身,他隨手端起一杯酒聞了一下,“大哥,這酒不錯,挺香,喝兩口暖暖身子吧。”

“是啊,雪這麼大,我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估計要待兩天,這小子最起碼還能幹點兒活。”一旁的人也倒了杯酒。

男人冷哼一聲,“我怕他半夜給我脖子抹了,趕緊地,把他關到後院去,跟牛羊關在一塊,等我歇過這個勁兒來,再收拾他。”

江央聽著這話,沒有絲毫波瀾,臉上只有麻木,若是仔細看他的臉,還能在眼角處看見一道傷疤,才癒合沒多久,是被這幫人打的。

老闆對老闆娘招了招手,讓她把江央帶了下去。

“新釀的馬奶子酒,嚐嚐味道咋樣。”老闆笑起來,臉就跟朵菊花似的,常年待在藏區的臉上佈滿紅血絲,跟臉上堆滿了藏紅花似的。

男人端起碗來抿了一口,眉眼壓低掃視一圈屋內的其他人,“這些都是新來的遊客?”

“跟咱們是一行。”老闆給他使了個眼色。

藏區地大物博,人煙稀少,不乏珍稀野生動植物,盜獵偷運事件層出不窮,這個小屋打著旅館的旗號,背地裡是偷獵者的補給站。

男人在這群人臉上沒看見熟面孔,他的警惕心放鬆了一絲,問起了另一件事:“上回那兩個人走了?”

“走了,說是去接他家老闆,恐怕這一兩天也就來了。”

“老闆?”手下一聽,立馬和周圍的人面面相覷。

“估計是韓凌的外甥,他還真是陰魂不散,都跟到西藏來了。”男人狠聲道。

“大哥,你真的敢肯定是他嗎?”

“除了他還有誰能跟我們跟得這麼緊,咱們回來的還真是時候,姓林的一來,我們就埋伏起來,把他殺了。”男人哼笑兩聲,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啾啾——”

兩聲細微的鳥叫傳了出來。

除了距離比較近的他們和老闆聽見之外,沒有其他人聽見。

老闆嘿嘿笑了兩聲,“這次搞到啥好寶貝了?”

“還能有啥,就是那蛋孵出來了,一個小雞崽子罷了……”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渾身脫力,就跟沒有骨頭似的,搖搖晃晃地倒在桌子上,而他的手下,也在同時倒下,可離譜的是,他們的頭腦並不昏沉。

他清楚地看見老闆把自己的臉皮揭了下來,臉皮下是一個端正英俊的男人。

杜川揉了揉痠麻的臉頰,“啊,媽的,戴了兩天的面具,腮幫子都麻了。”

屋裡的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他們身姿筆挺,目光堅定,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們二話不說,從兜裡掏出手銬,把男人的手下全部拷上。

“你們,你們是誰?”他們身上沒力氣,但是能說話。

“武警,你們涉嫌違法入境,殺人盜獵,跟我們走吧。”

“你知道我是誰嗎?!”男人狠聲道。

“當然知道,信奉瑪門的僱傭兵嘛,前幾年在中東地區名聲大噪,現在還不是淪落到給別人打工,狂什麼啊,”杜川走過來,雙手插兜朝他肚子踹了一腳,“中國古典名著裡有一則故事,叫孫二孃開店,專賣人肉包子,聽過沒有?”

“一幫殺人越貨的玩意兒,你還指望他們讀四大名著?”老趙笑了。

杜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趙,辛苦了啊。”

“我們不辛苦,你們才辛苦,還要做戲。”老趙笑了兩聲。

他“老婆”,也就是旅館老闆娘也把臉上的面具取了下來,跟杜川對視一眼,把臉上的面具一丟,“下次你來扮女人!”

“唉別介……”

“老杜,”老趙叫住抬腳準備去哄搭檔的杜川,“這幾個人我都帶走了?”

“別,”杜川蹲下身,把為首的那個男人挑了出來,“把這個留在這兒,我們老大要問話,我們就跟你們一塊兒回去吧,冷死了,我一點兒都不想待在這兒。”

老趙眉頭一蹙,看了看地下儲藏室的樓梯,“就你倆跟我們回去嗎?”

杜川“老婆”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雙手抱胸,搖了搖頭,“外面的雪太大了,冷得不行,老大怕冷,一時半會恐怕走不了。”

說罷,他朝後院喊了一聲:“江央!”

江央連忙進屋,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的吩咐。

“把這個人拖地下儲藏室去。”杜川說。

江央點點頭,但是沒著急動手。

“他們這次盜獵的東西我也得帶走,作為證據。”老趙說。

“看一下有什麼吧。”杜川說完,跟眾人一起翻起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

忽然,有人驚叫一聲:“呦,這小雞崽子毛都沒長齊啊,這要是跟我們走,不得凍死在路上?”

杜川掀開地上籠子的黑布往裡面瞧了一眼,又趕緊把黑布放下,把籠子提起來遞給杜川,“把它拎到儲藏室裡烤烤火吧,這小崽子凍得直抖。”

“是什麼動物?”老趙問了一聲。

“看不出來,其他的可以帶走,但是這個就交給老大吧,等雪停了,毛長齊了,再放歸大自然。”杜川說。

“也只能這樣了,走吧。”老趙拿著盜獵證據,和一些珍惜植物,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小屋。

江央站在門口揮手道別,待他們都走了,他把門簾放下,把門關嚴實,屋內陷入一片黑暗,他走向躺在地上的男人,無視他帶著寒光的眼神,伸手拖著他的腿就往儲藏室裡走。

“你個小雜種,傍上金主了是吧?敢不敢把你爺爺放開!”男人罵罵咧咧。

江央停下腳步,重重扇了他兩耳刮子,打得那人腦袋嗡嗡作響,半天回不過神來。

江央把他拖進儲藏室。

儲藏室籠罩在橙色的火光中,男人的影子倒映在牆上,稍顯寂寥,他好像睡著了,垂在臉上的睫毛在火光的映襯下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身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雙腳踩在火盆邊緣,穿著馬丁靴的腿細長筆直。

火盆燃起噼裡啪啦的火苗聲,炭好像要燒完了,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連身旁一個超大號的烤火器都讓他感覺不到溫暖。

江央停下腳步,站在樓梯口靜靜看著他。

他在西藏出生,在西藏長大,見到的都是小麥色的肌膚和生著紅血絲的臉蛋,比較粗糙,從未見過林煜這般面容白淨細膩,氣質像蓮臺上的佛子一般冷欲的人。

僱傭兵也看見了火光中的人,他驚恐出聲:“林煜?”

江央回頭瞪著他。

林煜聞聲,幽幽抬起眼簾,目光冰冷如水,見到自己的仇人,他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瑪門的首領,吉倫·埃德蒙,殺韓凌的兇手。”林煜淡道。

江央把他拖進地下室,丟在林煜面前,隨後上樓了。

吉倫看著林煜淡漠的眼睛,“你是專門來給你舅舅報仇的?你想怎麼殺我?用殺晏如庚的手法嗎?”

吉倫環顧了一下四周,他看見屋子的一角倒著兩個人,仔細一看,他頓時汗毛倒豎。

那兩個人是旅館真正的老闆和老闆娘!

他們臉上覆著白白的一層霜,好像死了很久。

林煜垂著腦袋,手從口袋裡伸出來,細長如玉的手指放在火苗上空,指甲蒙著火光,散發著耀眼的光,“老是用一種套路挺煩的,我打算玩點兒新花樣。”

吉倫嚇得往後縮了縮,後背抵在一根柱子上,已經退無可退了,地下的冷氣透過衣服滲進骨子裡,冷得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這裡太冷了。

林煜冷眼瞧著他,見他無力反抗的樣子,有些想笑。

以前看過一則帖子,問,如果官渡之戰曹操帶的軍師是吳用,請問如何勝袁術。

下面有人用吳用的語氣回帖:看我用蒙汗藥蒙翻他八十萬大軍!

林煜覺得,這種方法雖可恥,但有效。

他用的就是這招,當初晏生喂他喝的藥,他事後找學醫的朋友把這藥給配出來了,來西藏一趟,他就把這藥用在這幫僱傭兵身上了。

“要殺要剮,儘管來。”吉倫咬牙切齒。

林煜沒看他,也懶得看他,連開口說話都不願意,吉倫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剛落進敵人手裡,血氣已經衝到腦門上了,硬逼著他開口,他什麼都不會說的,先挫挫他的銳氣吧。

最重要的就是,太冷了,林煜怕冷,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快進入冬眠模式了,暖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啾啾——”

兩聲鳥叫吸引了林煜的注意力,他抬頭望去,見江央拎著一個籠子走了過來。

“這是什麼?”林煜問。

江央看了看地上的吉倫,回道:“是他們盜獵來的,小川哥說,它太小了,帶回去會凍死在路上,等雪停了,再放它走。”

林煜接過籠子放在腿上,把籠子上的黑布取下。

籠子裡臥著一隻紅色小鳥,彷彿剛破殼似的,羽毛稀疏,但是生出來的羽毛都是紅色的,上面浮著一層流動的金光,似火焰般耀眼,腦袋上還有三根翎羽,但是也沒長好,跟三根棍子似的,插在腦袋上。

它滴溜著烏黑的大眼睛四處張望。

“這是什麼鳥?江央你見過嗎?林煜問道。

江央蹲在地上,繞著小鳥看了兩眼,把小鳥嚇得往籠子一角縮,紅色的鳥喙“啾啾,啾啾”地叫。

“從沒見過這種鳥。”江央搖了搖頭。

“它膽子好像有點兒小。”

“煜哥,它一直往你那邊縮呢,不怕你。”江央說完,站起身來,“我去弄點兒吃的,煜哥你餓了吧?”

林煜點點頭,“去吧。”

江央上樓弄吃得去了。

他開啟籠子門,“出來吧。”

小鳥歪著腦袋瞧了他兩眼,大約是判斷出林煜不會傷害它,它支起細細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籠子口。

林煜趕緊伸出手接著它,但它沒出去,用鳥喙輕輕啄了啄,好像在辨別或者他的氣味,就它啄得這兩下,林煜就感覺到它身上好暖和。

小鳥崽子熟悉他的味道了,才一瘸一拐地走到林煜的手上,縮著翅膀晃著身子臥在手掌心。

它小小的一團,細小的絨毛也是紅色的,待在林煜手心的時候,就像個溫暖的小雞蛋。

林煜覺得它不是一般的鳥,這個籠子裡也沒什麼保暖的東西,它就這麼待在籠子裡被吉倫他們揹著在風雪中走了大半晌,換成別的鳥,早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