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深不想再念書,他的生命陡然失去了方向,他開始酗酒、夜不歸宿、渾渾噩噩。
期間很多人朝他丟擲橄欖枝,男男女女。
總是這樣,淺嘗輒止。
他很虛偽地說,自已有一個忘不掉的戀人。
然後奪路而逃。
直到有一天,他翻出那張卡,他們一同吃飯用的卡。
霍深驚奇地發現,從過去到現在,每個月,都有人再往裡連續不斷地匯款。
他開始嘗試聯絡這個傢伙,跑了很多地方,卻始終查不到匯款人的姓名。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泛起魚肚白。
他決定搬離這裡,再也不回來。
很快,有買主看中了這套學區房。
霍深沒有再回頭。
他在城北買下了一套房,足夠他一個人住。
說來巧合,他家樓下就是一間畫室,有一回下樓扔垃圾的時候恰好被畫室老闆撞見,當場就邀請他來畫室做模特。
學生們都很喜歡他,因為人帥氣、話少、侷促,這幾個特質構成了一個足夠吸引人的霍深。
之後有學生紅著臉問他,你有沒有談過戀愛之類的問題,霍深沉默了一下,搖頭說沒有。
質疑聲之後,就更加受學生喜愛了。
霍深簡單的生活幾乎用不完卡里每月打過來的錢。
28歲的冬天,他圍著一條藍色羊絨圍巾,在便利店門口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高中班級的班長。
“喂......是霍深嗎?哎,是我,張博飛,咱們同學聚一聚啊?嗐,就這週五,後天,對對對,高中附近那個銀座大飯店,對!得來啊!你小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深本意不想去,但這位老班長實在熱情,高三那年又出了不少力,班裡裡裡外外的事情多少都由他管理,因此難得自已對他有印象。
這時候,他前幾天委託了畫室老闆,求他幫忙查清楚這個每月往他卡里匯款的人的姓名,並付了一大筆金額。
算了,去吧,去了也不會少塊肉。
他的生活已經從極繁到了極簡,並且嚴絲合縫,不會再有另外的變動。
霍深已經徹底放下了,他已然習慣不會再有鬼怪、生死題、副本迴圈的世界,他的下巴生出了一點胡茬,不過馬上就會把它颳得光潔。
他左臉上的傷同樣只留下一道淺淡的棕色疤痕,像不慎蹭到了泥巴。
畫室的學生喜歡描摹他的臉,尤其偏愛用鉛筆在耐磨粗糙的素描紙上留下一道淡痕。
週五,當霍深穿著自已衣櫃裡塵封已久的西裝時——上次穿是什麼時候,已經不記得了,也許是五六年前。
12月,雪毫不吝嗇地飄滿了整座城。
街邊許多結伴依偎著行走的情侶,女生戴著針織毛絨帽,隔著厚厚臃腫的羽絨服挽住男生的胳膊,兩人嘴邊湧出曖昧的熱氣。
......路邊的公交車停了。霍深心想。
今年的雪來得比之前都早。
今年是藺璟川消失的第十年。
再次提起這個塵封心底十年的名字,也許更久,霍深只能嚐到一點心臟出漫溢位的麻木。
僅此而已。
銀座大飯店裝潢豪華,一進門,奢侈的熱氣瞬間熱切地擁住他身上每一寸凍僵的面板、呼吸。
拍掉身上蓬鬆的落雪,霍深循著地址,來到302。
走過電梯的拐角來到走廊,霍深一眼就認出了在走廊上吞雲吐霧的張勁希。
張勁希身材依舊魁梧,只是曬得很黑,臉上也多了溝壑。
“你小子......”張勁希捻滅手裡的菸頭,他手臂很長,即使隔著冬裝,依然輕鬆地將霍深攬進懷裡,掌心帶著煙味,力氣很大,拍霍深的後背,三下。
“大家都等著你呢!”
張勁希的笑也熱氣騰騰,領著霍深推開門。
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中間,上身被一件黑色羊絨緊身內搭包裹的藺璟川。
時間並沒有苛待這個男人,他眉目如初,只是。
只是柔和多啦。
霍深在眾人的注視下,自然地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上,那是唯一一個空位。夏嶽衝他招招手,霍深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啊。
他鮮少參加這樣的聚會,因為社交圈乾淨得可憐,但承畫室模特一職的光,霍深對這種需要被注視的場合並不怯。
席間,藺璟川一直在被敬酒和攀談,霍深沒看他幾眼,只是規矩地吃飯,酒也碰的很少,只有實在躲不過去,才端起來淺抿一口。
辛辣嗆嗓,他早把這東西推得遠遠的了。
在思緒清明之際,他突然想起,為什麼張勁希會出現在這場聚會上。
一下激靈,他立即把目光投向唯一可能做了這件事的人。
藺璟川低著眼睛,啜一口茶水。
聚會結束後,霍深尾隨藺璟川來到地上停車場,人很多,雪像渾身鋸齒似的,一下下戳刺眼睛。
他來到藺璟川的車前,彼時他的司機正要發動車子。
霍深有點著急,曲起手指,叩著車窗。
玻璃降下,藺璟川帶著酒氣的臉出現在昏暗的車輛裡。
有千言萬語想要從嘴裡湧出,但每句到了喉嚨口,突然顫抖得講不出一個音節。
藺璟川坐在車內,看著雪漸漸冰冷霍深的睫毛,還是一言不發。
沉默,還是沉默。
“張勁希為什麼會來。”霍深的嗓子有點啞。
藺璟川思考了一下:“我不清楚。”
“你怎麼會不清楚?藺璟川!”霍深情緒再次激動起來,手掌攥緊車門框。
藺璟川無奈地笑了:“是我叫他來的,聚會也是我組織的。”
霍深還想問,他好不容易開啟了話匣子,他有好多話要說。
藺璟川手上白光一閃,左手兩根手指夾著一張紙樣的東西,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剛才忘記給你了,抱歉,這週六我的婚禮,記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