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略顯粗糙的長矛,擦過周霂桑的頭頂,落在她幾步遠的地方,幾乎有她腰高的草葉齊齊劇烈搖晃起來,給周霂桑帶來一種地動山搖的錯覺。
周霂桑細看之下,一群油亮亮的大蓋子晃動著從她腳下跑過,這它爸爸的得是什麼水土供養出這麼大的甲蟲?她下意識狠跺過去,眼看著那大蓋子從她腳上穿過,雖然知道它不會和自己產生任何碰觸,還是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也是這時候才看清,那哪是甲蟲,分明是快趕上水桶大的王八!
這場面太奇特,誰家好人能看到一群王八在草叢間跌跌撞撞地逃跑,領頭的竟然有小推車那麼大。
小王八畢竟腿短,發了狠地跑也是於事無補,破風聲傳來,箭矢如雨,略顯笨拙的王八大軍瞬間變成刺蝟軍,有些大概被射中要害,速度減慢,其餘的,仍揹著一身箭矢,迎著日頭疾奔。
和周霂桑長得七八分像的一個高個兒少女,帶著一隊少年男女呼嘯而過,不多時,便捕獲了十幾只王八。
她們的穿著算得上乾淨整潔,手裡的武器上,腰帶衣襟滾邊上,都呈現著同樣的紋路,那紋路像是長了骨刺的方形太極,又像兩個花裡胡哨的勺,尾巴對尾巴扣在一起,一看就是同一個盜獵團伙的,哦不對,那時候不能是盜獵,人家是正經打獵。
這群少年人身高體型差別都不大,但很明顯,這位周霂桑的前世看起來像是隊伍裡的話事人,在獵物喪生處短暫停留,對人手進行了簡單部署,大家都認真聽著。
藉著這個短暫的當口,周霂桑離得近了,才真正注意到了這群人到底有多高,她沒想到,不同時代的她,明明長得樣子差不多,身高竟然差別這麼大!
這版本的她至少是一米八往上走,這是她沒有想過的高度,開始懊悔是不是她小時候垃圾食品吃多了,耽誤了自己發揮。
大高個版本的她沒給她更多思考時間,繼續帶著人一路追擊,顯然,目的是領頭的那個大王八,這場面十分罕見,周霂桑實在好奇這群人為什麼要捉王八,便跟著這群人一起跑起來。
雖然獵王八這事周霂桑屬實是生平第一次見,但是她所有關於打獵的知識,其實都來自童年的清宮劇,想來應該是她知識面淺薄,因此雖然好奇,卻也接受度十分良好。
眼看著大王八就要逃出叢林入水而去,只見她前世那個姐妹兒,雖然高大,但不失靈活,身手極敏捷,借了手上兵器的力凌空一躍,一個起落就攔住了大王八,那王八被打亂了路徑,並不氣餒,一改方才的慫樣,猛地伸頭,張開大口。
雖然周霂桑沒看到牙,但是這一口怕不是好受的。
誰知這時候又衝出來一個少男,看似是幫她,實則是給她使了個絆子,一個錯身,大王八找到了破綻,對著她又是一口。
周霂桑幾乎預見到了錐心刺骨的疼痛,卻沒想到,她這位前世人狠話不多,有仇當場報,她都沒看清她怎麼使勁的,少男的腳立刻以一個扭曲的角度彎折,一聲慘叫後,大王八死死咬住了少男肉質緊實的大腿,鮮血霎時殷紅了潔白的下裳。
但是,就在此時,大王八的整個脖頸也避無可避地完全暴露在少女的利刃之下,她迅速找準角度一個翻身,血光沖天,王八引頸就戮,頭顱整齊切下。
只是刀子鋒利度欠了火候,尚且有一部分軟骨粘連,電光火石之間,大王八受到攻擊,還未鬆口就下意識縮起脖子。
少男完整的軀幹牽引力,自然要強過僅剩一絲軟骨黏連的斷首,兩廂牽拉下,啪地一聲,軟骨徹底斷掉。
大王八的四肢仍在掙扎,其他人也剛剛好趕上來,手起矛落,狠狠制住了這個大王八,而那王八的頭仍未鬆口,在少男哀哀痛呼聲中,少女小幅度撇了撇嘴,手上卻利落,短刀如庖丁解牛一般,由王八嘴起,輕輕一圈,甩了甩血槽裡的血珠收回腰間,另外一個同伴使勁一掰,王八頭縱向斷成兩節,總算是解救下了“人質”。
就算周霂桑知道這裡沒有任何人看得到她,她還是不由為這場精彩的庖丁解鱉鼓起掌。
她們又開始用那種她沒聽過的口音對話,落在耳朵裡,卻自動翻譯成她能聽懂的話。
先是那個鱉華火腿不讓人動他,非要團隊裡的女人背過身他才肯處理傷口。
周霂桑的前世無奈嘆了口氣,帶著女生們轉過身,揮手示意男生們去給他處理傷口。
那男的又開始絮絮叨叨,說他們行徑太過殘忍,如野人一般,自詡更加富有,卻沒有文明,說著說著又是一聲隱忍地痛呼,原來是幫他處理傷口的人面色不善。
那能善麼,這是把所有人都給罵了吧?周霂桑猜測,這二愣子大概是後加進來的,不僅不想著怎麼融入集體,倒是想著立規矩當老大,手腳也不是很乾淨。
周霂桑忍不住皺眉,這人有毛病吧?
她前世的忍耐程度和她這一世也差不多,忍到現在,也算是耐心耗盡,張口就懟回去。
“子姓一脈,承襲《歸藏》、《連山》,可通鬼神,自然是最接近神明的,替神明教化眾生,自然算得上文明!”
周霂桑聽了直搖頭,這怎麼還自證上了,這可不行啊,吵架一自證可就落了下風!要是讓她來吵這一架!憑藉她穿梭古今的智慧,必先宣告:誰主張,誰舉證!她倒要看看他怎麼給羅列出個一二三四五!
沒想到她前世的對手,也很樸素,上趕著自我舉證。
“可你們的眾生裡可有人牲?你們可將他們當作人來看?”
周霂桑這倆字是聽清了,可是合在一塊又聽不懂了……人生?眾生?人生?什麼東西?
一時短暫溜了個號,又趕緊耐心聽下去。
“祭祀是為侍奉神明,人人皆可為牲,若真有不滿,你們侯爺為什麼還要獻祭長子為血食,死乞白賴加入我大邑?”
這回周霂桑覺得自己可是聽明白了!是用人祭祀!她這一世人模狗樣的,竟然隸屬邪教組織!看樣子規模還挺大!她很想問這是哪朝哪代,但是周圍沒有人能給她回答,非但沒人回答,還有個槓精給她打岔。
“你!”
槓精顯然很不滿,但是又詞窮了,接下來,又輪到周霂桑方開炮。
“你承蒙王恩,成為貞人,卻屢次冒犯神明,竊取《歸藏》、《連山》不得,當真以為吾全然不知?”
周霂桑一驚,這人也不是什麼好人!除了賣隊友還是個小偷!聽這意思,這歸藏、連山,應該是很厲害的某種玄學書籍,她前世所在的這個組織,大概就靠這個裝神弄鬼統御天下的,這槓精家的侯爺忍辱負重,把好大兒都當烤乳豬給獻出去了,又把這槓精塞進了對方玄學體系,顯然是臥薪嚐膽,準備三千越甲可吞吳!但是這貨並不懂猥瑣發育,天天玩陽謀!試圖舌戰群儒,教化對方辯友。
不過這麼聽著聽著,歷史並不怎麼好的周霂桑,總覺得有點耳熟……這段選段怎麼這麼熟悉?和她之前那種要記起來什麼不太一樣,就是單純覺得耳熟,一時又想不起來。
而此時,那位教化眾生的陽謀者,顯然也是沒想到,對方竟然這樣輕易看破了他漏洞百出的潛伏者遊戲,卻是氣急。
“吾不同女人計較!”
周霂桑的眉頭都要夾死蒼蠅了,這貨在驕傲個什麼東西啊……
而她的前世,卻不慌不忙地淡然冷聲道:
“無論多少次,吾仍願意教導你,大邑與你們不同,陰陽無高低,乾坤不相割,你最好認清自己現在的身份,切勿再做出冒犯的舉動,並不是所有人都如吾這般寬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