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無風,但水波有異,青藍色的火舌焦急地跳躍起來,柔軟滑膩的水藻無聲襲來,但白額虎異常靈活,扭轉騰挪,兩步便藉著水藻跳向相反的方向,可畢竟它是陸生動物,在水中多受壓制,那水藻卻是攻擊得毫無邏輯,一時讓它有些氣惱。
這時,坐在它身上的女人翻身而起,那水藻立時追逐她而去,她以端坐的姿勢被水藻層層裹為繭蛹,正在這時,光幔自繭蛹層疊縫隙中爭相崩裂而出,那些水藻,便就在這樣的光芒中慢慢枯萎死去。
正待這時,巨大有力的青色龍尾,捲起巨浪橫掃而來。
冕旒輕垂,強大慈悲的神明化出法相,神袍上團雲錦繡,一針一線,皆是碧霞元君信眾為其親手縫製。
“青龍神君,是老身……”
雪浪龍尾頃刻消散,激起的泥沙散去,青龍神君化出人身,面露不屑。
“元君別來無恙,元君既忙於傳道授業,無暇顧及神妖瑣事,今日又何故來我水族故園?”
“神君未免意氣用事,天地有異,眾神有責。”
青龍神君嗤笑一聲,顯然對這冠冕堂皇的回答並不滿意。
“好一個眾神有責……那元君為何……”
本想再和碧霞元君好好掰扯掰扯她那好徒兒乾的事,一轉頭卻發現,碧霞元君帶著她那個大寵物向著火焰中心走去了,根本沒再搭理他!
青龍神君心頭火起,月餘前,他去找碧霞元君討要胡玉燭和周霂桑,碧霞元君卻說胡玉燭也還在找周霂桑,如果找到,她一定不會姑息,而且無論上天庭的妖神怎麼鬧,她們泰山只持中立,只是如果他們再打到人間,別怪她翻臉不認人,反倒將了他一軍。
這行為在青龍神君看來,就是和上天庭蛇鼠一窩了。
他和碧霞元君相識得更早,因此對碧霞元君多一分親近,卻更多一分因此而生的氣惱。
很多上天庭的小神仙聊起上古史,說到受上古神傳道的人族,總會說到一個第一,那就是作為女媧娘娘創造的第一批人族,而受上古神倏忽傳道的昊天和鴻鈞,卻很少有人注意到,這樣拗口的形容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不直接說是成聖的第一批人族。
因為真論起來,碧霞元君才是人世間第一位成聖的人,她也是早期人族祭拜的高媒神,而這一個第一,則在漫長的歲月中,被潛移默化地模糊掉了。
那時候他還因參與了勾陳和騰蛇的大戰,而被女媧娘娘和后土娘娘封在星宿中,后土娘娘化輪迴,女媧娘娘賜予人間生育之力,將要陷入沉睡時,傳道於碧霞元君,看守星宿,並掌管人間。
也因為謹遵女媧娘娘的意志,碧霞元君自請受封於泰山,將上天庭讓渡給了昊天和鴻鈞,使得人族小神不識泰山,可她從不在意。
她對這片土地,這人間,總有太多太多的溺愛……
青龍神君卻對這種行為嗤之以鼻,從他出生時,世間教會他的道理便是誰的拳頭硬誰的族群壯大,誰不會被欺凌。
她有她的立場,他有他的道理,他們兩不相讓。
“星宿海在升騰……”
“顯而易見。”
“神君覺得……刳盧妖君,便只差那人族一份祭品?”
“如元君所見,天有異象,海心痕異動,怎能不是龍吟喚起星宿海?”
“老身聽聞,鳳凰一族和朱雀的弟子也在尋她,已經多次同水族正面交鋒。”
“吾會怕那群扁毛小鬼?這一戰是早晚的,只是剛好趕上這凡人的事罷了。”
“老身還以為,是神君念及人間……”
這可就戳到青龍神君痛楚了,原本青龍神君以為,他們這天下水系,地毯式搜尋,總能找到周霂桑,卻沒想到,這區區凡人,竟然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麼都找不到,這一個月,他們水族光和鳥掐架了,人是毛都沒看到一根,這不是在懟著他臉開大麼。
“哼,吾倒是沒聽過要勸苦主大度的道理,這凡人本就是我水族祭品,鳳凰一族,心術不正,水族卻還要為了投鼠忌器,連應得的東西都不敢要,我水族豈不成了天下妖族最大的笑話!元君若是真想當這個和事佬,怎麼不去勸鳳凰勸朱雀?卻反而來找我?”
碧霞元君看著青龍神君越說越生氣,只能暫且安撫。
“老身的確仍然保有最初的想法,卻也並不是專程來找神君的,只是那道天雷實在不同尋常,老身才動身來查探星宿海,若神君有意講和,老身當然可以從中撮合……”
“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還是耳朵聾了?吾幾時講了吾要講和?若它們識趣,吾自然不會與它們計較,若它們不知悔改,吾便新仇舊恨一起算!你別忘了,你現在站的是什麼地方!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碧霞元君自知多說無益,只得告辭,但青龍神君的話卻的確讓她聽到了心上,便動身前往鳳凰一族勸和……
而此時,上天庭,玉清聖境中,天帝正與一老者於林中對弈。
以棋盤為始,成片的大椿樹蔓延至天際,天元為界,涇渭分明,老者執白,椿樹度秋,層林盡染,暗藏玄機,天帝執黑,椿樹在春,翠色盎然,不掩鋒芒。
天帝落下一子,老者笑道:“你這是還有後招?”
天帝苦笑。
“你不信我?”
“並非不信,只是……你遲遲未有動作。”
老者落下一子,抬眼看向天帝,天帝並未回望,反而繼續看著棋盤。
“妖嘛……天然便有漫長的壽命,活著活著,很多事情是會忘記的,要多一些時間幫它們回憶回憶……”
“我覺得還不夠亂,要加些火候才好……”
“所以……你去幫忙了?”
天帝落子,抬眼,老者卻放下棋子,淡然一笑。
“是你不信我……”
“只是我實在想不到,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也很好奇,除了我,還能有誰……不過……”
老者落下一子,繼續道:“青丘背後是你吧?”
天帝略作沉吟才再次落子。
“沒頭沒尾的,說什麼呢?”
“沒什麼,也無所謂了,只是我覺得你動作太慢了,這樣下去,泰山出手,怕又要不了了之……而且,我只是提醒你,明日的青丘,也會變成今日的水族,明日的青丘,也終究會是今日的水族,這個道理,於你,於青丘,於我,都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