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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廠子營業了。

栓子,三軍,紅兵都來了秦壽廠裡打工,栓子是車間主任,三軍是焊工兼技術負責人,紅兵跑市場拉業務。

他們幾個算是骨幹,另外又招收了不同崗位的員工。

新廠開業猶如新飯店開業一樣,總是會招來很多人嚐鮮,門廠的訂單很多。

秦壽雖然負責全面工作,但他有時候更像是一個候補的助手,這裡搭搭手,那裡幫幫忙,一天到晚忙的不亦樂乎,累並快樂著。

看著廠子蓬勃發展,秦壽不免內心膨脹,想著等過幾年掙了錢,再擴大規模,把門銷往全國,“農村包圍城市”指日可待。

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離書中的人物越來越近,不免竊笑出聲。

這天秦壽正在辦公室看訂單,栓子走了進來,秦壽招呼他坐下。

“老闆,有幾個問題需要跟你彙報一下.”

栓子說。

“啥問題啊?說吧栓子哥.”

“第一,咱們的烤漆房升溫過慢,影響烤漆效率,我想改進一下。

第二,咱們現在用的電焊機是傳統的,產生的焊渣不好清理,又浪費時間,烤漆的地方也容易脫落,我想是不是換成二保焊。

第三,現在訂單較多,是不是考慮加班或者再招員工?”

“栓子哥,你提的建議很好,感謝你對廠子這麼用心。

你其實跟我想一塊了,全部照你說的辦。

晚上加班日工的我們照時間記工,包工的就計件,另外免費增加夜宵。

我回頭做個招聘廣告,如果你有認識合適的人也可以推薦過來.”

“那好,我去計劃一下,回頭再給你彙報.”

“嗯,好,能落實的儘快落實.”

栓子剛出去,鐵蛋叔來了。

“鐵蛋叔,今天挺閒啊?”

“今天沒事,我過來轉轉。

秦壽,你小子可以啊,這廠子弄的紅紅火火的,回頭要不讓鋼珠也過來跟你幹吧,一天天在家閒的就知道膩歪媳婦兒.”

“行啊,讓他來吧,廠子正打算招人呢.”

“好,我回去跟他說。

另外還有個事,叔啊不好意思給你說.”

“啥事啊,你說.”

“家裡的門壞了,鎖不住,我給廠家打了幾次電話,一直說來修也沒來,我想……”“這好辦,我回頭讓三軍去看看,給你修一下.”

“本來用的不是你的門,我都不好意思給你說哩.”

“這有啥啊鐵蛋叔,咱這街里街坊的,不過舉手之勞的事.”

“要麼說還是咱這有廠子好,你看解決個事多方便。

另外我還有個事……”“你說鐵蛋叔.”

“我這裡有幾萬塊錢,看你用得著嗎?”

“你行啊鐵蛋叔,剛給鋼珠弟辦完婚事,還有這麼多積蓄.”

“我的錢都被折騰幹了,這是我閨女的彩禮錢,我暫時替她保管.”

“你想要多少利息?”

“多點少點無所謂,你給別人多少給我多少就行.”

“那行鐵蛋叔,你就放我這吧.”

秦壽給鐵蛋叔寫好借據,鐵蛋叔樂呵呵地走了。

為了適應目前的身份,為了工作的需要,同時也為了虛榮心的滿足,秦壽打算買一輛小轎車。

那時村裡基本沒啥車,整個鄉里大多數開的也都是二手的夏利,桑塔納,再有就是麵包車。

這天,秦壽放三軍和紅兵一天假,讓他倆幫著把關去看車,栓子留在廠裡指揮生產。

三人借了輛二手面包車,去了黃水市。

此時已值仲春,萬物開始復甦。

小草吐出的新芽顯得新翠,垂柳發出的細葉在隨風搖擺,杏樹剛綻開的花苞顯得嫩白,綠油油的麥苗在和暢的東風下翻著波浪,間或有幾隻燕子銜起春泥往飛築巢,一幅美好的田園畫卷隨著車窗交替展開。

秦壽心情愉悅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暢想著充滿希望的明天。

不知不覺車子開到黃水市,三人來到一個汽貿城停下。

他們下車信步遊看,路過的店門不時有俊俏的汽車銷售員揮手歡迎。

他們逛了半天也沒買成。

本來他要買個吉利金剛,三軍說你再加點錢買個北京現代伊蘭特吧,紅兵又說你再加點錢買個海馬3吧,三軍說買本田雅閣吧,紅兵說買大眾買帕薩特吧,三軍說奧迪a4挺好的,紅兵說寶馬5系也不錯……他倆一會就嘮叨到了邁巴赫、勞斯萊斯。

秦壽頭都大了,說你倆來拍賣了,越叫越高,咋不推薦我買架飛機呢!兩人才如夢初醒,又一點一點往下降,最後降到北京現代索納塔,秦壽感覺還可以,整個古衛鄉應該也數的著了,價格吧還能承受。

三人進了北京現代4s店,一個身材豐滿的女銷售員向他們走來。

“紅兵,這女孩比你媳婦胸還大.”

三軍嚥著口水說。

“屁股也不小,跟你媳婦差不多.”

紅兵直接用x光線穿透觀看。

“幾位先生,請問你們想選哪款車?轎車還是越野車?”

三軍老婆和紅兵老婆的結合體說。

“選大胸大屁股的.”

秦壽被他們誤導,脫口而出說。

“先生,您說什麼?”

女孩傻傻聽不懂。

“哦,我是說那款索納塔,車頭堅挺,車尾肥大圓潤那款.”

秦壽從人體構造回到車身設計。

“先生,您眼光真好,這是今年的最新款,線條優美流暢,操控性又好,內建空間超大,座椅特別舒適……”不懂瞬間變成專家。

“我們能不能進去體驗一下?”

秦壽說。

“可以的先生,來這邊請!”

豐滿女孩引他們到豐滿的車子旁,開啟車門。

三人像是避雨一樣迅速鑽進車裡。

“誒,秦壽,這裡邊空間就是大啊,車x應該沒問題.”

三軍使勁上下坐了坐,想象力極為跳躍。

“x你個頭啊,莊稼地裡面空間大,和你老婆‘地x’去吧.”

秦壽心中的舞臺更為廣闊。

說著開啟了音響,dj聲震耳欲聾。

“這音響真他媽的帶勁啊,感覺像是核磁共振.”

紅兵把兩個思想淫亂的人帶回到醫院影像檢查室。

“這車子多少錢?”

秦壽關掉核磁共振,把頭探出車窗問。

“138800元.”

“能不能優惠?”

“可以的先生,我們正在搞活動,如果您今天訂車,可以直接減免1000元,另外送您兩次保養,再送您一套腳踏墊.”

“1000元?如果能少5000元還差不多,那樣的話我今天可以直接提走.”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的優惠力度已經挺大了,不能再少了。

“十幾萬的車,5000都不少,算了,我們不買了.”

說著,秦壽指示三軍和紅兵下車,表演起了女人買衣服砍價時常用的把戲。

女孩嘴裡嘟囔著確實有困難已經最低價了的話,看著三人離去。

當他們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女孩突然停止嘟囔,大聲的喊到:“先生,請等等!”

三人互相對望笑了笑,心想這女人的套路果然奏效。

接著又想,假如以後兩口子吵架老婆回孃家,是拉住她還是不拉她。

這時候女孩跑了過來,一身豐腴跟著亂顫。

“先生,我確實沒有那個許可權,如果您今天確定提車,我就給我們領導申請一下,看能不能批准.”

女孩申請的結果是最多再降3000元,秦壽感覺也可以了,就填了單子交錢辦手續把車提走了。

秦壽開新車,讓三軍和紅兵其中一人開面包車,兩人都想坐新車,誰也不願意開。

開慣了拖拉機的兩人,來的時候還爭搶著開面包車,這提了新車,麵包車倒跟拖拉機一樣被嫌棄了,可見人的喜新厭舊是有多快。

秦壽無奈只能讓他們兩個猜剪刀石頭布,誰輸誰開,結果豐乳幹不過肥臀,紅兵輸了,只能他開,三軍則坐到了新車的副駕駛座位上。

秦壽一路歡歌把車開到村裡,那時夜色已深,眾人皆睡他獨醒。

他掩飾不住激動的心情,狂按喇叭以示炫耀,引來無數人被窩裡罵娘——估計秦父秦母也在罵人之列。

無論如何他必須叫醒一個人,那就是商店老闆,他得放一掛鞭炮驅邪,系兩根紅繩祈福。

鞭炮過後,被窩裡又是一陣罵娘聲。

第二天,一向喜歡晚起的秦壽早早地爬起了床,啟動新車在街裡轉悠。

當他轉悠到第三圈的時候村子裡才看到人。

那是北街的一個老頭趕著羊群去放羊。

此時的秦壽,就像是餓極的老虎看到獵物,猛的衝了過去,到老頭邊上一個急剎車。

“二大爺,我新買的車,上來坐坐.”

秦壽等著二大爺奉承幾句。

“坐你大的蛋,你個兔崽子把我的羊都嚇跑了.”

說著蹣跚地跑著去攆羊了。

羊群遠去,前方出現了幾個人站在路邊說話。

秦壽這次長了記性,從兜裡摸出墨鏡帶上,緩慢開了過去。

“昨天也不知道哪個孫子又按喇叭又放炮的,引的我家狗也一直叫,我一宿都沒睡好.”

“我孫子睡的好好的被驚醒了,也哭鬧了半夜.”

秦壽隱隱聽到他們在議論。

“三叔,四哥,山春哥也在啊!”

秦壽這次沒提車的事,只是手從車上輕撫著走了過去。

“秦壽,這大陰天的,你帶個墨鏡幹什麼啊?”

街坊三叔說。

“我——我害了眼疾,怕招風.”

秦壽信口胡說。

“眼不好使就別開車了,再撞到人.”

三叔貌似好意提醒。

“誒,四哥,你臉上這抓痕怎麼回事?”

“不小心被貓撓了……”其實那時候四哥正跟老婆恩愛,被這刺耳的喇叭聲一下子弄蔫了,醞釀後好不容易再次雄起,又被鞭炮聲嚇退了,老婆正在興頭上,氣急敗壞地撓了他幾把。

四哥難以啟齒只好把老婆的利爪嫁禍於無辜的貓——現在的貓連老鼠都懶得抓,才懶得抓獐頭鼠目的四哥。

“秦壽,新買的車吧,這車真漂亮,得不少錢吧?”

還是秦書記會說話,終於點到了正題。

“不貴,才十幾萬塊錢,湊乎著開吧!”

秦壽虛偽的說。

這時三叔和四哥才注意到了秦壽的新車,回想起昨晚打擾他們的噪音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被窩裡都罵過了,不便再罵,也恭維了一番。

秦壽很受用,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這才想起給眾人散煙。

秦壽有了車,就像老虎長了翅膀,大船撐了風帆,以前活動範圍基本上在鄉里,現在有事沒事就往縣城或方圓的市區跑。

以前來縣城主要是進貨,現在洗個澡按個摩足個療都要來。

剛開始的時候是因為酒肉朋友的慫恿,偶爾來了一兩次,可是後來他就慢慢上癮了,每當聽到漂亮的女服務員“壽哥,壽哥”叫他的時候,他自己不免一陣酥麻,暈暈乎乎不知所以,這充一張卡,那辦一個會員,五豐縣大大小小的店幾乎都有他的足跡。

秦壽第一次放浪形骸是因為三軍。

三軍十幾歲的時候就被村裡的一個娘們勾引,對那事比較早熟,以至於後來經常出去一些風月場所,種田的收入,幹活的工資基本上全扔在這裡了。

老婆問他錢呢,他只說賭博輸了,他自認為賭博的罪名勉強比嫖娼好一點。

而且他有一套理論,他跟他老婆說“吃喝嫖賭四大虧,只有賭博有來回”,今天賭輸了,改天還可以贏回來。

這麼說好像他只會賭博,其實他是一個教育制度外的全能人才。

那天他和秦壽在縣城進貨,採購完就央求秦壽帶他去洗浴中心洗澡。

他們洗完回到房間,就躺在床上閒扯,三軍就聊起他的風流韻事,突然間他問:“老闆,你除了老婆有沒有找過女人?”

“沒有.”

“真的假的?”

“真的!我只在高中時談過一個女朋友.”

“那你們有沒有發生過關係?”

“沒有,只接過一次吻.”

“老闆你這也太虧了,混這麼好卻連個野味都沒嘗過。

你這說出去要讓人笑話的……”“三軍,你這是什麼邏輯?不亂搞男女關係就讓人笑話?亂搞女人這種事很光榮嗎?我是有理想的人!”

“老闆,你這種好讀書的人就是死腦筋,現在都是什麼社會啦?你還抱著那老一套禁慾的思想。

你忘了你告訴我呂鄉長和小馬的事了,人家不比你地位高?還有你山春哥,那麼大歲數了,活的真叫一個滋潤……你這樣以後在酒桌上連吹牛的資本都沒有,別人只能笑你傻.”

聽了三軍的奇談怪論,秦壽突然間有點懵了,他那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好像慢慢開始把秦壽浸潤。

自己這麼拼是為了什麼呢?為了顧全這個不幸福的婚姻?還是為了弘揚正氣做時代楷模?或者為了造福天下青史留名?家庭是他不願正視的問題,英模又離他太遙遠,難道只有活在當下,今朝有酒今朝醉;順應世俗規則,識時務者為俊傑……“三軍,你叫服務員安排吧,我給你買單.”

“老闆,你誤會了,我說那些不是刺激你給我花錢,好像我愛佔便宜一樣……”“三軍,叫兩個!”

……秦壽變了,袁萍也變了。

秦壽由一個追求夢想的赤子變得虛榮世俗,他理想中的自己應該是個具有高尚品格的幹事者,現在卻泥沙俱下。

他也許知道自己的缺點,但卻像陷在泥潭裡不能自拔。

袁萍在麻將桌上久經混跡,已經由不愛說話變得唾沫四濺,已經由老實木訥變得勾心鬥角,已經由不聞不問變得雞毛蒜皮。

他一開始對秦壽是喜歡又有畏懼,聽之任之,逆來順受,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自卑心,她已經慢慢褪去對秦壽崇拜的清高的面沙。

秦壽不就是比她長像好點嗎,不就是家裡少殷實點嗎?現在她為老秦家生兒育女,可是大功一件。

她常給秦壽說的理想生活就是讓秦壽好好掙錢,讓公婆帶孩子,讓她開開心心的打麻將。

秦壽本來為了冷淡袁萍而勸他打麻將,現在想想就如乾隆設“議罪銀”一樣,為了一己私利貽害無窮。

秦壽本來是得過且過,可是她反倒嘮嘮叨叨,以至於最後秦壽忍不住和她發生爭吵。

到最後發展到不見面就相安無事,一見面就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那天,兩人又因為一點小事鬧了起來。

那天晚上秦壽從廠裡忙完回家吃飯,見林父林母一人抱一個孩子餵飯,小孩哭鬧著不好好吃飯,桌子上被扒拉的都是飯菜。

秦壽就問秦母:“袁萍呢?”

“在你四嬸家打麻將還沒回來.”

秦母說。

“我去叫她!”

秦壽有點生氣的說。

“應該快回來了,我叫了她兩次了.”

秦壽沒聽秦母的話,氣沖沖的往外走,這時候和袁萍撞個正著。

“你還知道回來啊?讓一大家子等著你!你以為你是公主格格呢,天天還得伺候你!”

秦壽沒好氣的說道。

“秦壽,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不知道回家,你知道回家?你天天住在廠子裡,你回家過幾趟啊?”

“那你吃飯的時候總得管管孩子?”

“我不管孩子!孩子都是你管的?孩子從出生你抱過幾回?你給他換過幾次尿布,擦過幾次屎?”

“我沒管不都是我媽管的嗎?孩子半夜鬧哪次不是我媽起來哄他們睡覺,你爭什麼功勞!”

“秦壽,別吵啦,我伺候孩子那是心甘情願,不怨袁萍,你們快過來吃飯吧.”

秦母勸道。

聽到吵鬧,這時候兩個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你們吃吧,我心煩,不吃了!”

袁萍帶著怨氣邊說邊扭頭要回房間。

“你不吃孩子還要吃,你去喂孩子.”

秦壽攔住她道。

“你們家的種你們自己喂!”

說完就推開秦壽。

“袁萍,你他媽的不想過就給我滾……”秦壽瞬間火氣大了上來。

“不過就不過,你嚇唬誰啊?秦壽你這個人人狠心冷,你正眼瞧過我沒有?我跟你過過幾天正經日子啊?我早就跟你過夠了.”

“那正好一拍兩散!”

“好,我走!嗚嗚嗚……”袁萍哭著回孃家去了。

秦父罵他混賬,秦母勸他快追,秦壽氣呼呼的不肯。

眼瞅著袁萍在孃家住了幾天,秦母說咱村裡馬上要廟會了,你還是把袁萍接回來吧。

娘知道你當初不中意袁萍,但是她這孩子還是挺好的,她也就跟你吵幾句,跟我們從來也沒紅過臉。

孩子我跟你爸我們願意帶,不讓我們帶我們還不高興呢。

千不是萬不是都是父母的不是,你們小兩口能過好我們比什麼都高興。

秦壽被秦母說服,就去接了袁萍。

岳母馬小腳又把他數落一頓,不過袁萍倒可能也認識到自己的不對,就說她媽別再嘮叨了。

她媽又罵她是個沒良心的,倒讓自己裡外不是人。

袁萍“噗嗤”一聲笑了,跟著秦壽回了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