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中心生長盤踞的京瓊花根枝交錯,上方天氣大雨傾盆,越來越密的水滴順著綠條落下,很快在土坑中堆積起水塘。
譚小蓉費了很大力氣才勉強跟上師傅的速度,即便服用了治癒丹藥,可當她再次掀開芭蕉葉望見紅花下的場景時,還是忍不住心顫。
站在中心的白裙少女微微望來,那衣裙鮮少被雨水染溼,沾到的紅色血跡都被暈開,腳底血潭中倒著個毫無聲息的人,青年頭顱低垂胸口沒有任何起伏,乍看就像是具屍體。
她瞳孔無神地環顧四周,在見到四維被拆除的木樁後,又是一顫,又恨又怨的同時,仍止不住捫心自問——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四公主,”倒是黃伯見到這般慘象仍心平氣和,甚至還俯下身體做行禮,面上挑不出一絲錯處,“此次事發突然,公主安排分配快速才未使木族暴露,令任務安然完成,是我等之榮,屆時人皇詢問起,老夫必定會一五一十告知。”
垂頭時眉心一緊,他從踏入洞內的第一步起,就想著該如何讓此事隱下,或是說,在犧牲最小的情況下利益最大化。
小公主神情波瀾不驚,即便她周圍的氣息依舊像是三四層靈力的樣子,可此時的中年男子卻再不敢輕視一分一毫。
“黃伯說的一五一十,包括你的兩個徒弟害我性命麼?”對面望來,開口了。
“這是自然,即便他們為老夫門下,也定不會姑息養奸,不過,四公主既已私罰鉞兒,而老夫先前重懲蓉兒,此事平息也會照律處置,公主能否寬宏大量,留蓉兒一條性命?”
雖是問句,可湧動而來的化神期威壓令人不寒而慄,道出時分明帶著絕對的肯定和脅迫。
畢竟在黃伯看來,雙方各退一步將是最好的結果。
“私罰?本公主正當防衛不幸失手傷其性命,如何算私罰?”墨姝手握長竹,靜靜蕩在空空的衣袖下,她輕呵聲,翻手一落,劍刃自上而下瞬間切斷了下方青年的脖子!
饒是黃伯也縮緊了眼,望著大徒弟轉眼沒了聲息,他眯眼定神,怎麼也算不到平常軟弱木訥的四公主能做出此等冷血無情之事!
而白裙少女晃了下長竹將血珠甩下,笑容擴大,糾正時字字清晰:“這才算私罰。”
這是挑釁!
“師傅!殺了她啊!她怎能如此對待兄長!”尖銳的女音打破桎梏的氛圍,譚小蓉眼淚汩汩流下,被挖的右眼還未包紮,鮮血混合淌出。
她無法接受一脈相連的親人死在眼前,尖叫著想喚醒師傅同仇敵愾,可無論她如何吼叫,眼前的這兩人卻像將她排開在外,冷靜交談地像是脫然於世的兩尊石雕。
譚小蓉渾身泛冷,挖眼後的劇痛這才遲遲襲來,她五官扭曲接著怒喊著,痴癲的模樣就算從洞口爬來的蜘蛛漫過傷口啃咬似都全然不覺。
她只覺得冷。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父親被殺那時。
父親憎怨事事都被譚雨濯搶去好處,想要爭那憫花闕主之位,兄長牽著她站在堂角,望著母親撕心裂肺地勸阻,卻被父親一腳踹開。
男子大聲怒斥,說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好,不明為何要阻止他踏上這青雲之路,女人則哭著推心置腹,讓他多想想後果,要為兩個孩子考慮。
那人卻大步走來,猛地將她腰間的小木球踩爛,說著譚雨濯頭胎兒子便如何卓爾不凡,不像他們兄妹天資平庸。
“尤其是你!我不是都將‘通音’異術融入你們體內、修煉該成雙成倍地精麼?你為何仍痴迷機關術死不悔改?就算做好了個制物,難道他人會高看你一眼?你知不知這異術是我花了多大功夫搞來的!”
男子嚴聲責罵,女人掩面痛哭,只有兄長小聲安慰,擋在她的跟前。
後來父親事敗被殺,母親也吊死在了院中,他們兄妹二人在安排下於憫花學習,最後被黃伯帶離修煉。
對於兄長的復仇心切和對權勢的渴求,譚小蓉倒並未有太多感觸,但這些總歸是兄長想要的,她是要支援的,可回顧今生,一切都像鏡花水月。
她一直都在被拋棄的路上。
洶湧無盡的恨意從心底蔓延,譚小蓉盯著木球凹下口鮮血淋漓的眼球,回想書中所述,開口唸起靈術。
墨姝同對面話不投機半句多,話術打太極的同時,忽而注意到這方動靜,開口認真問道。
“至於……你說對譚小蓉的重罰,是指將她的右眼挖出來麼?”
挖右眼?
先前看時,分明還是完好無損的。
黃伯一愣扭頭,便對上徒弟那雙淡如死寂的左眼,而被凌亂垂下的髮絲遮掩下的右側,早已陷入陰影充斥血汙,視線向下,這才看到散發出腥臭的凹陷木球——
竟隱隱有魔氣傳來!
“你——”質問的話音未落,一道魔影就猛地從球內鑽出撲向他!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時,中年男子便被啃了脖頸,渾濁的雙目凸起,倒在了不斷啃食自己身體的魔影下!
“哈哈哈哈……”望見對方的慘象,譚小蓉竟發瘋般大笑出聲,她捂著右眼神情痴狂,見人倒地沒了聲息同兄長般,聲音憎怨,“師傅你不是說我不過區區五層靈力,禁術定然難成麼?怎麼如今倒下了?”
又向著白裙少女望去,顫抖地抬手竟要將左眼也獻祭掉!
墨姝挑眉,沒什麼表情回饋,用眼神示意旁邊站著的李瑛:“還有兩人,你一隻眼球可不夠。”
“放屁!書上說只要獻祭地夠多,魔體都有可能出現!這就是我的機關術!”
譚小蓉剛想抬臂,就發現渾身跟定住般一動不能動,她回想起從前兄長訴說的經歷,對上前方二人的眼:“賤人賤人賤人!只會以多打少搬救兵的賤人!”
她不住地瞪眸怒吼。
“機關術是指用特殊材料靈力製成的物體、以達到輔佐修士的效果,可你獻祭引魔,哪裡算什麼機關術,”墨姝掃過她的眼,注意到旁邊魔影下動了動手指的男子,道出事實,“而況黃伯對你毫無防備,才中瞭如此低等的算計,像我有了戒備,你甚至都無法走近,不是麼?”
獸潮消耗的大量靈力、挖眼獻祭帶來的魔氣入侵,她甚至不需要出手,對方瀕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譚小蓉早知勝負已分,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想捂緊耳朵又無能為力,她崩潰道:“你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有什麼資格教育我!除卻這層身份你算什麼東西!你被父母拋棄過嗎?你被認回皇宮、身份尊貴家世美滿,甚至在上個試煉中還恢復了修煉,你憑什麼如此說我!”
為何親人囚她於牢籠?
既然他們無情,她又憑何不能無義!
被父母拋棄過嗎?身份尊貴家世美滿?恢復修煉?
墨姝差點笑出聲,盯著眼前的女子,開口:“譚小蓉,我從不否認有的人經歷悲慘、生若蜉蝣,可你的慘關我屁事?是你們先動殺心,我才動了殺手。”
豆大的淚珠從眼眶翻湧而下,譚小蓉聲音嗚咽乾澀,她緩緩仰頭,對上那人的眼。
白裙少女的眼眸依舊淡淡,似乎幼時在憫花山上她就這般,無論是與人為好、或是遭人推搡責罵,都揚著熟悉的傻缺笑容,從前總覺哪裡怪異,當下倒是對上了——
即墨姝總有種從容不迫的鬆弛感。
只是如今,她望見這雙眼眸中摻雜了另外種情緒。
“不想聽我的話?”墨姝饒有興致地反問,餘光望著原本倒下的中年男子一手殺死魔影,從地上掙扎而起,她收回眼,“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