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佳寧說給趙葉芳聽,趙葉芳說那女的肯定是故意的,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勾心鬥角,讓佳寧別太單純了。
佳寧記住這位同事的名字,鍾沛萱,以後小心著她點兒。
兩人坐在醫院後面草坪上的長椅上,喝著奶茶,趙葉芳突然撞撞佳寧賊兮兮的說:
“哎,佳寧,你們科室聽說過沒有啊!”
“什麼?”
“就今天有一個實習生,給別人針刺抽血,結果驗完發現人家染了梅毒,嚇的尖叫暈了過去,下午就從醫院跑了。我們護士長給我們開會呢,讓我們不想幹的趕緊滾,別在這裡浪費時間浪費資源,說這裡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地方。”
佳寧:“啊?這麼厲害?不過我還沒有聽說,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捱罵,罵的我都有後遺症了,每次給病人換輸液瓶,都要對看三次名字。”
趙葉芳嘆氣:“佳寧,小心點沒錯。一個配藥,一個給病人輸液,咱們可千萬不能錯。”
佳寧又問:“悅悅那邊怎麼樣?”
趙葉芳嘆氣:“比我們慘,她被分到兒科了。”
“兒科不好?”總比她每天見的都是一些唉聲嘆氣的老人好。當然,年輕人也有,都是面黃枯瘦沒有血色的。
“她說她看到剛滿月的寶寶去輸液打針,整個人身體都緊緊的緊繃在一起。今天她一個師姐,給一個小孩子扎針,紮了三次都沒成功,直接被家長按在旁邊罵,還動手……悅悅現在很害怕,她覺得自己可能過不了給孩子扎針這一關。”
佳寧感嘆:“還好我沒分到兒科。孩子的血管又細又嫩又不明顯,找都很難找到,更別提靜脈輸液扎針了,我同情悅悅!”
跟林悅一比,佳寧覺得自己挨點罵算什麼呢,錯了就改啊。如果你事事做好,不被別人抓住漏洞,別人不就沒有了罵你的機會嗎?
對,溫佳寧,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佳寧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可多小心,總有疏漏的時候,換句話說就是經驗不足,新手遇到點事就慌了,遇到病人大聲說話就慫了,沒有應急措施,沒有穩定的心理素質,就會一錯再錯。
有個病人漏針了,按了鈴,周雪讓佳寧過去看,佳寧看了說沒事。
病人就說我這麼疼怎麼可能沒事,就是漏針了,快點給我重新紮。
佳寧沒辦法,只好給人重新紮針,可能病人見她年輕吧,就一直問,你會不會扎啊,你到底會不會扎針啊,就各種不配合,最後還投訴佳寧。
護士長雷霆大怒:“溫佳寧,你才實習八天,如果你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擅自動手操作行嗎?”
護士長保證會狠狠處分佳寧,那個病人才勉強消氣回了病房。
周雪對護士長說:“我剛過了一個醫囑,佳寧自己跑去看看就出了這種事。文娟,我會好好說她的。”
護士長黑著臉去查房了。
佳寧想哭,但是地方不合適,生生忍著眼淚。
周雪嘆了一口氣:“你不會扎針就別動手啊,自己又不會還要逞能,要我說你什麼好呢!”
佳寧憋著氣說了聲:“周老師,我去趟洗手間。”
周雪:“去哭是吧,哭吧哭吧,我們都是這樣哭著過來的。我告訴你,做護士不僅要專業過硬,心理素質更要過硬,因為你每天要面對的是各種各樣的病人。”
佳寧跑到洗手間,關上門就躲在隔間裡哇哇大哭了。
她現在才知道周雪是這樣一個人。她不會說你好,她也不會說你壞,她也不會主動教你什麼,每天就讓你跟著她,領導來了就各種表現,人傢什麼事都不往身上攬,什麼事都不操心,所以人家過的舒心啊。
佳寧就是氣自己,她把人想的太好了。還以為這裡的老師跟學校的老師一樣,結果,完全不一樣。大家都是各掃門前雪,哪管你是死是活,你能不能留下來,靠你自己本事。
越想眼淚越多,不止今天的委屈,還有昨天的委屈,前天的委屈,大前天的委屈……點點委屈積累在一起,就變成了無法控制的眼淚,如斷了線的雨滴,不停的往外滾。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了。急的對自己說,溫佳寧,別哭啊,堅強點,這點小事算什麼,不過是捱罵而已,你從小到大天天捱罵,這點罵算什麼。
只要你做好了,以後就不會有人罵你了。加油啊,別哭了,再哭一會兒出去又要捱罵了。
可越是讓自己不要哭,眼淚越是停不下來,越是控制就越是忍不住的眼淚往外滾。
佳寧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冷暮沉。一邊哭的打嗝一邊哽咽問:
“冷暮沉,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掉眼淚,好煩……”她說著又哭了一會兒。
“怎麼辦,怎麼樣才能不哭啊,我現在在上班,沒時間哭,再哭一會兒出去又要捱罵了,嗚嗚嗚……”說著,佳寧哭的更慘了。
實習以來,佳寧為了顯擺自己表現的好,為了讓家人不擔心她,她一直都說自己很好很好。
什麼小委屈,小不高興,小情緒,她都憋著沒跟任何人說,總覺得忍忍就過去了。上班嘛,哪能跟上學一樣輕鬆呢。
今天,她也不想說的,可是,她不想這樣一直哭了,她覺得自己很沒用。眼淚都止不住,還能幹嘛啊。
她唾棄自己,溫佳寧,你就是個廢物,你還能做什麼,你就只會哭。
她哭的身體發軟,慢慢滑下去蹲在那裡。
是不是廢物就沒有資格哭?
對啊,廢物有什麼資格哭。溫佳寧,不許哭,不許做個廢物,你怎麼可以讓哥哥失望,你怎麼可以讓冷暮沉失望?
“佳寧!”冷暮沉著急的聲音喊。
聽出他的擔心,兩人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佳寧忙說:“我沒事,冷哥,我就是眼淚一直往外滾,哈哈,我真沒事,冷暮沉,你最聰明瞭……所以,我想問問你,怎麼才能止住我的眼淚啊!”
她蹲在洗手間的角落,又笑著抹抹眼淚。
冷暮沉呼吸一緊:“佳寧,我愛你。”
佳寧心房一緊,這一刻屏住了呼吸,忘記了所有,彷彿手機裡聽得到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他沉沉低磁的聲音再次說到:“佳寧,我愛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害怕好不好?對自己說沒關係,沒關係,多說幾遍,佳寧,聽到我的話沒有?”
“嗯,聽到了!”佳寧濃濃的鼻音回著話。
“那跟我一起說,溫佳寧,沒關係!”
“溫佳寧,沒關係!”
“溫佳寧,沒關係!”
……
就這樣冷暮沉一直帶著她說了十多遍沒關係,聽她不哭了,他又說:“溫佳寧愛冷暮沉。”
傻呼呼的佳寧跟著說:“溫佳寧愛冷暮沉。”
冷暮沉失笑:“這麼愛我的話,什麼時候嫁給我?”
佳寧怔愣,這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她生氣的說:“我又想哭了!”
冷暮沉趕緊改口:“冷暮沉愛溫佳寧。佳寧,不要對自己要求這麼高,不要對自己有太大的壓力,認真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們不需要滿分,只要及格就行了,好不好?”
佳寧忍著哭意,輕輕點頭,嗓音輕嫩:“好!”
聽著他溫柔耐心安慰的嗓音,佳寧想,就算世界的另一面全是暴風雨,可她有一個溫柔堅定的冷暮沉,就足以抵擋一切的狂風暴雨呀。
溫佳寧不可以哭,廢物不可以哭,那麼冷暮沉的佳寧可以哭的是不是?就讓她做冷暮沉的佳寧,只做這十分鐘就好,讓她哭吧,讓她狠狠的哭。
搞笑的事情來了,她都準備好了一會兒出去捱罵,給自己留下充足的時間哭,擠了擠眼睛,眼淚竟然掉不出來了。
她耳邊都是冷暮沉溫柔又悅耳的聲音。算了,還是出去吧,加油往前衝。
晚上下班前,護士長把她們叫在一起,小小的開了個會。佳寧以為護士長是要當眾批評她,結果護士長說了實習生逃跑的事,然後提醒他們沒有乙肝抗體的一定要打乙肝疫苗,又一遍遍交代,我們在醫院工作,首先要學會的是保護好自己。
佳寧聽了心裡又挺感動的,她覺得護士長也沒那麼差啊,還是挺關心她們的嘛。
佳寧下班的時候和鍾沛萱在走廊道相遇。
兩人目光相對都有點尷尬,如果是別人佳寧肯定會主動打招呼,可這個鍾沛萱坑過她,佳寧不想主動搭理這種人。
兩人一前一後的從三樓下到一樓,出了醫院大樓時,鍾沛萱突然跑上前攔住佳寧。
“佳寧,我想了好久,還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那天,我害你被罵。”
鍾沛萱面色尷尬不好意思解釋著:“那天你問我問題的時候,我正好在忙,其實我當時根本沒聽清楚你說什麼,就是抱著應付你的心態,所以你說什麼我就說嗯,最後弄的那麼嚴重,佳寧,對不起。”
佳寧沒想到鍾沛萱會跟自己道歉,可她也不知道此刻怎麼辦,原諒她嗎?
鍾沛萱又說:“其實每年我真的很討厭那些分來的實習生,總是什麼都要問,不停的問,而且問了之後也做不好,最重要的是,她們只待幾個月,可能後面一輩子我們都不會再有交集,所以,我不想在這些實習生身上浪費感情。
佳寧,我很抱歉跟你說這樣的話,這不是一種很好的心態,可能我在這個崗位久了,都已經疲憊了,忘記初心了吧。可是我聽到你在洗手間的哭聲了,當時我也很難過。
因為我實習的時候,也跟你一樣,是哭著過來的。看到你,就像看到那時候的自己,所以,我想跟你道歉,也想給你一點鼓勵。而且,我向你保證,從現在開始,我一定端正我的態度,不會用排斥的心理看待實習生!”
佳寧本來不打算搭理她的,看她態度這麼真誠,算了。
佳寧歪頭一笑:“不想這麼簡單的原諒你,如果你真的道歉的話,請我喝杯奶茶吧。”
鍾沛萱眼睛一亮:“好啊,走,一起去喝奶茶。”
鬧了矛盾之後,總是很容易親暱拉近關係。鍾沛萱攬著佳寧的肩一起走出醫院。
路上鍾沛萱說:“其實周雪那人吧,怎麼說呢,人家乾的更久,比我們更有處事經驗。不要現在看不起她,搞不好以後我們也會成為她那樣的人。你當她的徒弟,就要主動的問,不停的問知道嗎?不管你問什麼,她都不會發脾氣的,也會耐心的講。但是你等著她去主動關心你,問你有什麼不會的,不可能!”
“佳寧,別害怕捱罵,現在想一想,我之所以能不犯錯,就是因為實習的時候被罵的太多。因為被罵的時候很傷心啊,所以就一直把那件事記的清清楚楚,不敢出絲毫差錯。”
聽鍾沛萱講了許多過來人的經驗後,佳寧也輕鬆了許多,對明天好像更有信心了。
鍾沛萱是本地人,下班後就直接回自己家了,這點兒還挺讓佳寧羨慕的。
佳寧睡在醫院給實習生安排的宿舍裡,說好吧,總算有個地方睡。
說不好吧,那棟宿舍是男女混住的。不像之前在學校,男生一棟樓,女生一棟樓。
她們住的這地方,二樓是男生宿舍,三樓就是女生宿舍,六樓的更誇張,一間男的,一間女的,特別不方便。
佳寧有時候下班就會看到有些男生光著膀子站在陽臺抽菸,有時候還對她吹口哨,這是一煩。
第二煩就是每次經過二樓,真的覺得好髒好臭啊,男生都不打掃宿舍衛生的嗎?
趙葉芳她們也是同一個苦惱,真的好怕哪天下夜班,樓梯道靜悄悄的,被一個男生堵在走廊怎麼辦。
她們幾個商量著要不一起去外面租個房子算了。
佳寧買了點小吃,準備回到宿舍邊看書邊吃。以前讀書的時候,那些書就跟擺設一樣,從學校走的時候,因為大家都帶了書,所以她也跟著帶了幾本。
過來之後,發現挺受用的,沒事就愛看看書。因為你在醫院每天會遇到各種病人,在病人的眼裡,護士好像什麼都懂,什麼都會,所以他們什麼都愛問護士。
佳寧不可能回答得出每位病友的問題,可她希望自己能多看點書,爭取多回答一些病人的問題。
佳寧正要進樓梯道的時候,聽到背後有人喊:“佳寧。”
那聲音好熟悉啊,好像是冷暮沉的聲音。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一定是她太想他,出現的幻覺吧。
佳寧有些傻傻的回頭,一看到那長身玉立的身影,不顧一切的飛奔過去,興奮的尖叫:
“冷哥,真的是你呀!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
早已經習慣佳寧動作的冷暮沉,只要站在那裡穩穩接住這個樹袋熊就好。
接住可愛的她,接住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