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說得對,哪怕兩塊豌豆黃!咱都記著人家的好!”白師父和秦師父是這樓裡的老人了,又相熟,眼瞅著剛才大夥被說得心灰意冷,好不容易秦師父說上一句,他趕緊也幫腔上。
“老白你!個貪食長舌的老伙伕!”老秦師父憋紅一張臉罵道。
“秦老弟這話說得,那臘味八珍可不是被你長舌捲了去!”老白也是豁出了臉皮。
“你這老傢伙....”
“說得你是壯小夥似的...”
“哈哈哈哈....這倆老不修的!爭風吃醋上了!”
“老方你也逃不掉!”
氣氛又重新回到了快活裡來。雖說嬉笑怒罵,但大夥心裡也沒那般膈應了,今日之事,也讓這些走南闖北討生活的人們在心裡知道,財主老登無論南北都是那副死樣,單憑個人很難說上話,但大夥攥在一塊,或許還有些話語權,如果這裡頭還能有個頭面人物,或許還是應了那句話,背靠大樹好乘涼,以後在這樓裡真遇上啥難處,或許這章師父倒是可以幫上一二。但平日裡還是不要張揚得好,廚子這行還真是看人臉色吃飯。
話說廚房那頭各位大師父們各懷了心事。這破爛下柴房裡就只剩下了一屋子的湯藥味。祥子蹲坐在那臨時拼湊的爛木凳子上,正小心扇著火,時不時還要轉到床頭看看順兒是否醒來。
剛才大夫來看過了,也是被順兒這副內損外虛的樣子嚇了一跳。最後細細檢視一番,才在這孩子的拇指根處又拔出一小根骨刺來,正是因為這根刺扎得隱蔽且深,好幾日被髒汙布條扎住,已然從內裡爛了出來。老大夫讓藥童和祥子摁住順兒,拿出一柄精巧小刀來,點燃火摺子烤了烤,就往那潰爛處下刀。皮肉被炙熱的鋼刀烤出一縷縷的臭味,祥子覺著胃裡有些發頂,他別過臉去,那藥童倒是一臉坦然。
“好了!”老大夫年逾五旬,髮鬚斑駁,但氣色紅潤,臉無細紋,說話也是中氣十足,童子也妥帖白淨。對比之下,他那可憐的師弟倒是奄奄一息,生氣全無。想到這裡,他又不禁有些心酸起來,都是學徒,但進懸壺濟世的醫館還是煙熏火燎的酒肆倒是有天差之別。
“你要記著,。凍瘡倒是沒甚大事,開春就好了。但手上這處刀口要三日換一貼藥,不可再沾水了,等他醒來,給他喂一碗藥。這幾日發熱,怕是在冷水裡浸泡終日,勞累過度,邪寒侵體。還在昨晚你給餵了些發散的冬瓜根水,不然這連日發熱,怕是人要燒壞了。你這小友,倒是有些個辦法。”老大夫溫和說道。
祥子平日裡被這個呼來喝去,被那個罵罵咧咧,從沒有聽到過像老大夫這般和顏悅色誇張過,頓時臉一紅不好意思起來。
“呵呵,倒是個實誠孩子。你把這些都記下,我給開三天的藥,等會兒你隨我這徒兒去醫館取藥,你師弟這幾日要勞你照看一二了。”大夫囑咐完,就起身要走了。
祥子輕手輕腳將他們送出門去,跟著來到了醫館取了藥,看著窗明几淨的醫館,那種對比之下的落差更明顯了。
這幾日,他師父找了個師兄頂替了他傳菜,給他安排了輕省些的活,讓他得空能照看順兒。兩貼藥下去,順兒臉色明顯好轉了許多,不再像個將死之人似的青白一張面孔,呼吸也明顯綿長有力了些,祥子再也不會夜裡偷偷起來兩三回,拿手偷偷探他是否還有鼻吸,怕他夜裡死去。
等到三日後,藥已經煎熬服用完畢,順兒已經能起身下床。他對於自己安然躺了三日惴惴不安,生怕惹惱了掌櫃被打將出去。他醒來後抓著師兄忙問東問西,聽他師兄繪聲繪色給他轉述那日章師父如何將他救下,又是如何請了大夫來給他看病,順兒的臉色從惶恐轉為了驚訝激動再定格成感激。
“順兒,你小子也是大難不死,按著那倆老賊的脾性,你這會碎了個青瓷盤,怕是會被好打一頓,保不齊還得把你爺孃拖來賠錢,賠不上就拉你小弟來抵債算了。好在章大師父出言勸了一句,你這才得了醫,也不用再去幹那汙糟的活了。你呀,就好生養著!來,把藥喝了!”祥子端著碗藥正要遞過去,嘴裡絮絮叨叨著。
“師兄,這些天也累著你照看我了!”順兒接過藥碗,二話不說一飲而盡,苦得直閉眼睛縮脖子。
“順兒!哎,我說你慢些,這藥又沒人和你搶!來,吃個金絲棗!”祥子忙去給他拍後背,還從破衣兜裡掏了個圓溜溜的玩意兒出來。“白師父給的,前些天廚房給客人做壽包,就是用這金絲棗填的餡兒,這顆不小心掉地上了,就便宜了你!”說完笑嘻嘻地把那蜜棗遞給順兒。
“不,你吃,我不怕苦!”順兒忙擺手,不好意思辭讓道。
“哎呀,拿著!特地託我帶給你的,咱師父也說了,讓你別個成天怕這怕那的,跟個小耗子似的。天塌了還有師父們頂著吶!”
“嗯!”順兒眼眶一紅,接過金絲棗低下頭去,“祥哥,咱倆一起吃!”他把棗子掰成兩份,遞給了祥子一半。
“嘿!你小子!好,咱就有棗子一起吃,有板子一起挨!”祥子接過那棗子一口塞進嘴裡,大嚼特嚼了起來。
順兒也將棗子吃進嘴裡,甜津津的味道,綿密的口感攪動著味蕾,美得眼睛眯了起來。這是什麼好東西啊,怕是自己爹媽也不曾吃過,自己已經吃上了,早知道包好帶回去給弟妹們也嘗上一口甜。
“順兒!笑傻啦?!”祥子見他一臉又甜蜜又哀愁的模樣,不禁又有些擔憂。怕不是這病還沒好,腦子又給燒壞了,這小臉上的表情一會一個樣兒,讓人看著倒是心裡有點憂心。師父囑咐他照料,可別再出什麼岔子,這差事怎滴也重如千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