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皺皺眉頭,打算不予理會。自已還是別和這樣不靠譜急色的人商議了,死了自已活了他不值當!
“哎哎,等我一會兒!哎呀!”身後傳來腳踩在沙子上急急跑來的聲響,還夾雜著那人的呼喊。但是少年人還是不吭聲不回頭。
“不想死就停下!”身後人見好好說不見效,就冷下聲音斥道。
“呵!”少年不屑地笑了一下,這就準備回頭看下這個不著調的老傢伙怎麼口氣這麼大。
等他回過頭去,看到的景象簡直就讓他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只見那說自已快四十,但看起來有五十的老男人,正用好的那隻手提著褲子,褲腰帶還散著纏在腿間,另一隻被扎穿的手正在無力垂著,下巴處正夾著一把短小但鋒利的匕首,因為怕它掉了,就一直縮著脖子,雙下巴都夾出來了,一路身形扭曲地衝自已跑來,那模樣就像中風的人強行被庸醫扎得起跳跑了起來。
“噗——哈啊哈哈”少年人倒是憋不住了,他也不明白這緊張關頭自已為啥要笑,可能是被瘋病傳染了吧!
少年看著領隊這憤憤不平的樣子,張了張嘴說:“你這不是活到好好的?也沒給你踩死,命也是大的!”
領隊轉頭瞅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會不會好好說話?換你試試?”
少年人就當沒有看到那眼神裡的警示,也拿腳踢了踢腳下的沙子,繼續問道:“後面怎麼樣了?踩完以後呢?”
“你小子真是心急,你聽我好好跟你說,我不是被死人深一腳淺一腳踩得夠嗆,你還說我命大,你是不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我的腰就被踩壞了,逢入冬下雪就疼得不行。我被踩得要死要活的,還是一動都不敢動,但又怕這麼漫山遍野的死人個個都要來上一腳,那我都要被踩成肉泥!我想著反正坑底的死人都爬上來了,要不我就挪一挪,重新滾到坑底算數。”
領隊歇了一口氣,感覺被那些死人踩得胸口發悶的感覺還歷歷在目,“我就趁著腳踩的空檔,就往坑邊上挪一挪,半個身子都快到坑的上頭了,耳邊那銅鈴聲變得更加急促,就像催命一樣,我頭疼得受不了,只好又滾回到平地上,拿手捂住耳朵。但是那些死屍反而更加亢奮了,一個個幾乎都快跑了起來,我在那一條條腐爛的腿間滾在滾去,又被踢了好幾腳,喏,就在這裡。”說完還指了指自已胸口,“我看這些徹底跑不掉了,也就冷靜下來,給我踢到哪裡就算哪裡,我就被這群死人跑著帶到了一個低窪處,那鈴聲始終‘叮——叮’響個沒完。”
“那山窪依舊是一望無垠的灰黑沙土,也看不到個邊際,那時候我都被踢得奄奄一息了,想著快遇到塊石頭,乾脆撞死算了,好過當個‘人球’被群死人作踐,可是沙土地裡哪裡有能撞得人腦瓜開瓢的大石頭?不過你說我命大也是對的,就在我要被踢散架之前,那催命的銅鈴聲就停止了,丘地中央裂開了一道口子,你能明白嗎?就是這地它從中間裂開了!”怕少年無法想象那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領隊拿著匕首在沙地上畫了出來。
少年看了看那簡筆畫,皺了皺眉毛,抬頭問領隊:“是地震嗎?”
“地震?不可能,我當時離那裂口還有段距離,周圍也沒有地動山搖,就是‘咔嚓’像個門似的張開了!”領隊用手比劃了一下。
“隨著那口子慢慢張開,周圍的沙土就開始往裡頭‘撲簌簌’滾去,我雖然離得還有些遠,但還是慢慢隨著這地勢改變,開始往那縫隙裡頭滾去。而那些個死人就像貓見了魚似的,一個趕著一個往那裡頭撲去,撲進去以後也沒個落地回聲,水花也沒有。就像那是個無底洞,掉進去後就被吞得一乾二淨了。我看了那黑漆漆的大洞,心裡怕得要死,雙手在地上摳挖,想定住身子。可是那沙土鬆軟,哪裡能抓住,只能被沙土裹挾著往裡頭栽去。”領隊伸出手在空中抓撓,繪聲繪色地向少年描繪當時那驚險的場面。
“最後呢?摔進去了嗎?”少年很給面子地追問了一句。
“就不能盼著我點好嗎?!”領隊嗔怒道:“我掉進去後還能爬出來嗎?那可是鬼門關,這些個死人掉進去後那是進輪迴了,理所應當,我個大活人進去幹啥?到了閻王殿還得給我劃一筆給我送回陽間來!”
“那鈴聲就一直在不斷響,我看著這些死人一個個前仆後繼往裡頭掉,我也被滑到了那縫隙邊緣,眼看著就要被吞進去了,我,我實在沒忍住,尿褲子了......”領隊說到這裡,尷尬地咳了一聲。
“噗......”少年人終於被逗笑了,雖然不是很厚道。
“你小子!可別笑我了,當時那場景,換你你也得尿褲子,生死邊緣命懸一線吶!被吞了進去,那可就屍骨無存,連個骨頭都找不到了。周圍都是死人,誰也沒見著,尿也就尿了!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就因為這泡尿,我還能坐在這裡和你嘮嗑。”
“跟你這泡尿有什麼關係呢?”少年不想再跟他糾纏,直接反問。
“我這泡尿直接衝了褲襠,裹著那沙土直往那地縫裡流去。耳邊上傳來的銅鈴聲音由強變弱,最後面幾乎就停止了!”領隊知道尿褲子有些羞恥,就輕描淡寫揭過了。
“我當時只顧著摳抓住身下的沙土,非但沒有止住下落勢頭,還因為掙扎太過猛烈,吃了一口一嘴的泥沙,被迷了眼睛,導致後面我看得一些東西都隔著層朦朧的紗似的。我正手腳並用著呢,突然就覺得腳下一空,半個腰身都懸著了,完了完了,我心想這下坑定是掉進地縫裡去了,當時我手裡還拽著那弓箭手的匕首,也顧不上那麼多,往自已頭頂的沙土層插去,稍稍止住了一點下滑的力道,但我還是感覺身下的沙子在滑動,這把匕首也撐不住多久,而且整個人都掉在上面,虎口被刀刃割得鮮血淋漓。”說著,他還張張手,示意少年人去看他雙手虎口處陳年的瘢痕。
“就是你手裡這把?”少年瞥了一眼那柄精緻小巧的匕首,突然也沒有那麼嫌棄它了。
“對,就是他!救了老子性命!”說完,領隊還將匕首放在手心裡掂了掂,臉上浮現了輕微的笑意。
“興許是我心裡頭求生的想法被神明聽見,在這生死關頭,我感覺自已腳下又像踩住了硬物一樣,它出現得剛好,位置也對,我顧不上往後去看,忙一借力蹬了一腳,整個人就像個麻布袋似的,往前一扔,終於四腳著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沙土上。那感覺真是太好了,就像是白白撿回了一條命似的。我趕緊往離那地縫遠的地方滾去,在身體翻滾之間,我看到了那坑口裡又出現了一個人來。”領隊低頭去摩挲那匕首,似乎有些感觸。
“不是都是死人掉了進去?”少年人不解地問,心想這人說話怎麼這般曲折,彎彎繞繞,可是自已卻是一頭霧水。他心裡都急了起來,都想直接問他到底最後是如何了,不過看他神情落寞,心裡又擔心,要是問急了,這人脾氣古怪,就閉口不言了。
“我也沒說看見的是活人啊。的確是死人紛紛掉了進去,我人雖然有些迷糊,但不至於失了神識,我見到了這把匕首的主人——那個搭檔的弓弩手!”領隊舉起了那短匕首,鋒利的刀鋒在暗夜裡也亮著雪白的冷光。
“這是我第三次看見了他,第一次是在我身邊呼呼喘著氣的大活人,拿著弓弩拉弓射箭,將敵軍一個個射穿。第二次就在那坑底,他一臉血汙,全身紫黑壓在我身上,替我當了肉盾。第三次是在那地縫口,他的腦袋露了出來,這會不像個死人,臉色就像還活著似的,他看著我滾遠,好像還在笑。我明知道他已經死了,可是看見那臉,我就覺得他還活著,他生前我沒護好,心裡就特別難受,這時看他在那地縫裡,就想去搭把手給人拖出來。”握著匕首的那隻手,骨節粗大,風吹日曬之下粗糙的死皮層層疊疊,陳年的舊傷斑駁,怎麼看都是雙堅實有力的大掌,但此刻那匕首在他手中竟微微顫抖,一個不小心就會掉進沙土裡。
“你當時應該是因為太過疲累和驚恐,眼前出現了幻象。這已經死去的人,即使再現,也不過是面容僵硬的屍體因為某些原由詐屍而已,至於如生前那般面容鮮活可親,不過是你心懷愧疚導致兩眼昏花,看見了虛妄的景象。”少年說出自已的猜想。
之前未出來當兵前他也聽人說過,在鄉下一些地方人死後停靈幾天,條件簡陋加上看管不周全,那屍首被些貓狗之類的牲畜所驚擾,就極其容易起屍干擾生者起居生活,家中安寧會被打破。有些人家子孫未能趕會送終的,就會入夢見到自已已經死去的親人來到自已面前,或責備或不捨,醒來後均會說出那親人的衣著面容,均和入殮時的穿著妝容一致,令人咂舌。
等到那天雷滾滾劈來,這些起屍後到處蹦跳的屍首才會消停了,一道天雷打下,就連進了牲畜圈中肆無忌憚咬死了牛羊吸血的“囂張”祖宗也得乖乖伏下身去現出原形,繼續做回那硬邦邦的屍體。
所以少年兵甲並不認為那天這領隊見到的人頭是那弓箭手又活回來的頭顱,大概是這人在那高壓之下,腦子出了問題,這雙被風沙迷住的眼睛朦朧間將那面目可憎的屍首錯認成了生前的同僚。
至於是不是在緊要關頭助了一腳之力,他認為也很有可能是領隊自已的幻覺,很有可能根本就沒有出現斜坡裂縫,只是他昏迷了太久,又碰上這沙漠起了風暴,颳得滿地的屍首飛了起來,他昏沉間看去,倒是會錯覺這些戰死計程車兵在跑著進入所謂的地縫。領隊很可能也被吹得東倒西歪,期間踢踩到了沙石或者一些廢棄的戰車、旌旗等物件,一借力就覺得自已在翻逃出來。
總之,少年人並不十分相信領隊這一番說辭,覺著太過巧合,有些地方並不是十分合理,比如他說自已被嚇得尿了褲子後銅鈴聲停住了,難不成這鈴鐺能感受到尿液?還是這人尿溺出後,洩露了人體生氣,導致那地府鈴聲受了驚嚇,覺得有生人闖入,嚇得趕緊閉鈴不響了?
越想越覺得牽強,少年人觀察著這中年領隊,剛才的一番講述讓他似乎又陷入到當年情景之中難以自拔,但少年人想事情已經過了十餘年,難道他從未開口對人說過這些奇遇?應該是說起過的,他能繼續留在軍營裡,怕是當年所屬的營地就沒少派人來審問他,難道他就是用這番說辭就能應付過去?還是在一次次的陳述裡,他將自已的記憶也進行了修改,將所有不利於自已的東西刪去,自動改成了自已心目中最理想化的樣子?
如果是這樣,那他可能遭遇過比這個還要糟糕恐怖更多的東西,實在太過痛苦,無法去再次回憶起,所以就避重就輕,換成自已一次次險中求生。
少年兵甲想到這裡,望著領隊的眼神裡多了一絲同情,他並不認為透過裝死躲避敵軍滅口,從死人堆裡爬出獨自逃生這些是可恥的 ,畢竟換成自已也不是自願來到這裡冒著生命危險去拼殺的,所以保住一條命捱過這三年 之後平安回鄉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他並不鄙視領隊當年的“苟活”選擇。
少年人雖然一路上討厭極了領隊的聒噪,但是在他講述完自已離奇的遭遇時,突然就覺得眼前這個老男人有血有肉,是真正活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