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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一樣

當他們踏進房門時,只聽一聲“啪”,是瓷碗摔碎的聲音,然後就是老趙他媳婦痛苦的叫聲:“痛啊,肚子痛!痛死我了!”這次她曲起了雙腿,成一個蝦米一樣弓起,後背緊貼著炕裡頭的牆上,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她痛到用後腦勺在撞牆……

“摁住她,快去再打一碗藥來,快!”老醫生一聲令下,老趙母子兩個一個摁腳,一個則緊緊摟住了媳婦的上半身,這才止住了她不斷撞牆的力道。

老趙看著懷裡媳婦痛苦的模樣,再也忍不住掉下淚來,眼淚滴落在女人臉上,讓她微微恢復了神志,抬起頭來望著老趙那張因為趕路,被夜露也打得半溼的一頭亂髮,

她想抬手摸摸男人的臉,卻無法動彈。

老趙感覺到懷裡的人已經開始平靜下來,開始向她絮絮叨叨:“你要好好的啊,你有娃了,咱們有娃了,你好好的啊!”

“嗯……”好像從喉嚨裡擠出的一絲聲音,彷彿在回應老趙,也彷彿在告訴她自己這個讓人又驚又喜又悲傷的事。

“大夫來了啊,你莫怕,有救了,你別幹傻事,好好把藥喝了,就不痛了”老趙平時嘴比較笨,很少有這麼溫柔說話的時候,但今天為了娃,也心疼自己媳婦受罪,他的嘴裡自然而然真情流露。

“嗯…,喝…”老趙媳婦也好像被這種情緒感染了,她開合著乾裂的嘴唇吐出幾個字。

老趙他爹也重新打來了湯藥,遞給老趙他媽,慢慢吹涼,喂進媳婦嘴裡。一勺又一勺,好像把一家人的希望慢慢舀進去一樣。老趙媳婦中途一度想嘔,但咬緊牙關硬是忍住嚥了下去。等一碗湯藥下去,一家人都感覺出了一身汗,也微微放下了懸著的心。

老醫生的藥算是及時雨,喝下去約一刻鐘功夫,年輕的婦人開始不怎麼喊疼了,出血也慢慢收住,就由老趙他媽給裡外收拾乾淨後,服侍歇下了。老醫生因為夜深再由老趙護送回去,實在太大費周折,加上擔心後半夜病情變化,也就在老趙家收拾出的客房安置下了。

一宿折騰,可給老趙一家人鬧了個人仰馬翻,身心俱疲。可是現在未到能把心放回肚子裡的時候,最最關鍵的藥引子還沒有任何頭緒,老趙父子倆坐在堂屋的一籌莫展,只留下他爹那一明一滅的老煙槍的默默守著夜。

“爹,實在不行,我們也挖個陷阱,撒些吃食,這天寒地凍的,保不齊撞我們這的”老趙開口說道。

“唉,這陷阱也不是你想設就能設的啊,這放哪兒,怎麼放得有講究,那群東西可精著呢,可不輕易上鉤!再說了,你能保證一定是母獸掉進去?還湊這麼巧,得揣崽的那種?這事啊,我看難!”老趙他爹邊抽著旱菸,邊有些喪氣地回著話。

“那能咋辦,我不能看著我娃就這麼沒了呀!”老趙又開始薅自己頭髮。

“娃,別急別急,你這性子,咋還這麼莽?不一定要咱們去親手抓啊,我明天一早上村裡問問,誰家有帶崽的家畜,村裡沒有,咱去鎮上集市問,那裡經常有人買賣家畜,或者抓住啥野獸,也有背出來賣的,多找找,總歸能找著!”老趙父親畢竟是多吃了幾年飯,他聽完老趙轉述老醫生的話後,也是又驚又喜,也馬上在想路子能找到這味藥引子。

“這可行?你跟媽為了給我娶個媳婦,存的錢都掏空了,再還要買只帶崽的母獸,想來價錢也高,咱們到哪兒去湊錢?”老趙也明白家裡的光景,他五短身材其貌不揚,加上家底子單薄,家住這深山腳下,老大不小才娶上這房家住得更偏山村的媳婦,可是真把家底掏了個乾淨。不然也不會燒不起煤,還得帶著媳婦大冷天地去山裡拾柴燒。唉,弄得這麼個光景,真是麻繩偏挑細處斷。

“你這憨娃,都啥時候了,錢重要人重要?咱家三代單傳,你成家遲,都以為咱家沒後了,好不容易給你尋到個媳婦,人家肯跟你,這娃也有了,多大的好事,咱還說啥錢不錢的!再大的錢咱也得給變出來!”老趙父親聲音一下大了起來,佝僂多年的腰也用力往上挺了挺。“村裡支書他爹不是癱在床上好多年了,眼下看著是快不行了,估計得給他吊著一口氣拖到正月裡,不然大過年的家裡死個人不吉利,他爹之前一直唸叨著說人活一輩子,得打口好壽棺才肯闔了眼睛去。前些年支書到家裡時,看到過我預製下的那口好棺,當時就跟我說'叔,您身體還硬抗著,再活個三十年把不成問題,您再慢慢給自己找好料子打口更好的棺不成問題,您看這口棺能不能讓給我家老頭子,他叨叨了半輩子,為了這身後躺的物件兒死去活來多少次,就是合不上眼去了啊,老遭罪了……'我以前可不答應,這棺的木材,可是你爺在我出生那年就栽下的茶籽樹,一年才長半個指尖,一直到了我都耳順之年了,才只有一個孩子懷抱這麼粗細,而且這樹木質飽含茶籽油,可以防水防潮,又硬,普通蛇蟲鼠蟻根本咬不穿,百年後躺在這好棺中,才是舒舒坦坦閉上了眼睛去了。”

“爸,是兒子無能,害得您連壽材都要貼出來……”老趙的頭幾乎埋到了膝蓋裡,他已無顏再看父親黝黑皺紋橫生的臉。

“娃,人不能被個銅錢給難死,壽材沒了還可以再打,但人沒咯,可就是再也見不著嘍。去吧,早些安置,明天咱們一大早就得出門。”老趙父親語重心長勸慰著兒子。

老趙用力搓了把臉,站了起來,往柴房走去,他母親已經給他在灶後鋪了卷被褥將就一晚,可不能進房把好不容易睡熟的媳婦吵醒。老趙回頭看了看光線暗淡的堂屋,一明一滅的紅點,是父親旱菸火光,他一個人坐在安靜黑暗的堂屋裡,似乎用老邁的腿腳和不再寬厚堅挺的肩膀,馱著這個總是遭難的家淺一腳深一腳地往前爬行著……

老趙想到這裡,不由得眼眶一紅,他忙把頭別過去,抬起袖口抹了把臉,父親自己種的土煙實在是太嗆人,有一天他得讓父親抽口好煙,就像支書為了讓自己父親躺口好棺一樣四處奔走,低聲下氣求人,做兒子的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