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也是個可憐蠻

領頭的蠻子兵就在他叔父家裡頭吃苦耐勞,忍飢挨餓地熬了這麼兩三年,終於在一年冬天,他趕著羊群回家的途中遭遇了風雪,羊群裡頭有頭臨產的母羊,最後因為風雪太大,這母羊的肚子鼓得像個鬥,平日裡就在羊群后面慢悠悠走,平日裡 蠻子兵對它愛護有加,都任由它慢騰騰走,並不多加鞭打。

現在這漫天的風雪裡,蠻子的臉被暴雪打得生疼,好不容易走到一處低窪地,將羊群都安頓好,他清點羊群時就發現那頭母羊掉隊伍了,慢慢風雪裡,那頭目光溫柔,行動遲緩的生靈不見了蹤影。

蠻子兵抹了一把臉上的冰渣,抬眼看向那茫茫無際的風雪,按照常理,遇到這種風雪,牲畜定然是要折損的,再高明的牧人也只能是將死去的牲畜數量降到最低。

說來這蠻子當時也有十一二歲了,一個人趕著百來頭牛羊每日尋找草地吃飽後又趕回,已經是很不容易。眼下這大雪估計沒個兩三天是不會停的,而且只會越積越厚,到時候在趕著牛羊回去更加不容易。這草場上多鼠患,經常有那兔子大小的老鼠將這草地掏出個大坑來,上頭只留下一層薄薄的草皮,平日裡有經驗的牧民們就輕易能分辨,而且還能順勢往下掏,將那肥碩的鼠抓住,馬上剝皮架在火上烤,那肥瘦相間的鼠肉,被火焰烤得滋滋往下冒油,咬上一口,那滋味,可不比這羊羔肉差!

蠻子兵可沒少掏這鼠洞,在叔父家一天只能吃個半飽,到了半夜實在是餓得睡不著,還只能直挺挺躺在帳篷門口那漏風的地上睜眼到天亮。第二天天還毛毛亮,叔母就起身燒水做早飯,路過這門口,定然是會“不小心”給他踢醒的,然後蠻子兵只能爬起身來,將為數不多從父親財產裡繼承來的那張薄薄的羊皮褥子捲起來,小心放好。然後背起那兩隻跟他身量差不多高的桶向著遠處的河流走去。

來到這條平緩寬闊的河岸邊上,蠻子兵就撩起自已的衣袍,將頭埋進那河水裡“咕咚咕咚”喝個飽,那河水冰冷,讓他不由得直打哆嗦,但是他還是不肯將頭抬起來。這水是冷的,但是肚子餓起來,那是像刀刮一樣疼吶!

水漲得他肚子滾圓,彎不下腰去擔水,但是看看這日頭也不早了,再不背水回去,叔母就該將叔父推醒告他一狀了!到時候就算背滿了整桶水回去,也只會看到叔父站在帳篷門口,那硝皮磨著鞭子,等他放下水桶,還沒有喘勻氣,那皮鞭就落在了背上,能打得人晚上都躺不下來睡覺。

蠻子兵想到這裡,不由得停下了河水的節奏,忍著那河水就要從口裡噴射出來的異樣感,將桶浸在河水裡汲滿,吃力地蹲下身去背起,一路蹣跚往叔父家帳篷走去,迎著那越升越高的太陽,少年蠻子兵黝黑的臉頰上淌下了淚來。

可是他沒有手去擦,只能任由眼淚掉下,落在嘴裡是鹹的,被河水衝得寡淡的舌頭敏銳地捕捉到了這點不同的滋味,又將肚子裡的饞蟲給勾出來了,不由得探出來去舔嘴角邊的淚珠。蠻子兵就上頭哭泣流淚,下頭吮吸,一路表情怪異滑稽,腳步蹣跚地往那頂灰暗陳舊的帳篷走去。

等他好不容易將水放下,這時候叔父一家人都已經吃過了早飯,各自忙活去了。他捱到帳篷外,看見叔母已經在收拾餐具,像沒看見還有這麼大一個侄兒杵在門外,頭也不抬地將那些殘渣收攏在一個盆裡,蠻子兵手足無措地站在帳子外頭,看見那些濃厚的奶茶,金黃的饢餅,他的肚子又開始抽痛了,他真的好餓,即使知道叔母手裡的那隻盆是用來餵牛羊的,他們一家人吃剩的食物,叔母是要用來餵牛羊的,即使知道他還沒吃上一口,這些剩餘東西也沒有落到他手裡,好讓他也嘗一嘗這香甜的滋味。

“看什麼看!邊兒去!牛羊好趕出去了!就你這磨蹭偷懶,這牛羊還不得被你餓死!”叔母好生潑辣,一頓尖利的辱罵就撲頭向他兜來。

“我....”蠻子兵舔了舔嘴唇,他心裡頭害怕這女人,因為以前只要一回嘴,這女人就會操起手裡頭的東西向他身上砸來,今天她的手上是一個銅盆,要是被她掄圓了砸到,自已可能就得死在這裡了。可是肚子好餓,酸澀得味道從他喉嚨裡湧出,他要吃!他要吃!

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勇氣,他衝著叔母手裡的那隻銅盆就伸手而去了,驚得叔母尖叫,作勢就要打他。可是他也不管不顧了,一雙手伸進那銅盆抓住那些殘渣,拼命抓取之後就往嘴裡送,啊!實在是太美味了!是那香甜的羊奶!是那酥脆的饢餅!他再也顧不上一旁叔母的毆打和辱罵,就像那些飢餓的牛羊,大口大口吞吃著草料,任憑皮鞭抽在脊背上也不肯抬起頭來,放棄嘴裡那一口吃食!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尖利的女聲在笑,就在他耳邊環繞,讓他不得不吐出那一口還沒嚥下的食物,就在他從盆裡抬起頭來時,那陣囂張的笑聲更加高亢尖利了。

“哈哈哈哈!真是個小牲畜,你呀!乾脆跟那些四蹄的吃住到一起吧!哈哈哈哈”叔母已經從最初他的衝撞蠻橫的驚嚇裡緩了過來,看他像個野獸似的吞吃那些剩飯,這個彪悍的女人竟然被逗笑了,指著蠻子兵哈哈嘲笑起來。

蠻子兵艱難地將嘴裡那口乾澀的饢嚥了下去,那模樣真的像吃急了被拉住喉嚨拼命掙扎的牲畜,著急忙慌又蠢笨,惹得他叔母笑得直不起腰來,散在帳篷四周草地上的瘋玩的堂兄弟姐妹們都被他們母親誇張的笑聲吸引了過來。他們走近一看,先是被堂兄這駭人的吃相嚇了一跳,看到他的嘴被塊饢撐得合不上,涎水順著嘴角縫隙滴落下來,真的像那蠢笨的紅牛,難怪自已母親會笑成這樣,他們幾個年紀小些的,也指著自已堂兄跟著肆無忌憚哈哈大笑起來。

誇張的笑聲讓少年蠻子兵更加手足無措,甚至都反應不過來先將嘴角的涎水擦一把。他覺得自已委屈極了,不明白自已只不過要了口吃的,實在餓急了吃得快了些,為什麼會招來這樣的輕慢和侮辱。自已阿父阿母還活著的時候,自已也像那幾個堂弟妹一樣,能夠吃上最可口的奶茶和饢餅,每次烤肉,父親都把最嫩的部位削好給他,他也在母親的關懷下嬉鬧,可是眼下呢,自已吃住的不過是叔父一家人剩下的實在不要的,才施恩似的扔給他。今天這件事他有什麼錯呢?可能唯一錯的,就是他父母早逝,他不是叔父母親子罷了!

他又嚐到了那股子鹹鹹的味道,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味覺已經告訴他,他在流淚。蠻子兵不明白自已怎麼就哭了,為什麼要在這刻薄的叔母,肆意嘲笑他的堂弟們面前哭泣,這不正是趁了他們心意?阿父好歹教過他,草原的漢子不能輕易落淚,可是怎麼一天之內,他就哭了兩次?這會子怎麼止也止不住?明明他不貪念那鹹味了呀!

實在忍受不住那陣尖刻笑聲以及爬滿臉頰癢絲絲的淚珠,他抬起大手來一抹,拔起沉重的腳,將手裡的銅盆狠狠往地上一甩,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