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少年人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領隊心花怒放。這邊防枯寂,除了衝鋒陷陣時還能活著的感覺,其他時間彷彿連歲月都遺忘了。他幾乎都不太記得清楚自已隨軍東征西走幾年了,反正剛進行伍時,自已不過也是十七八少年,嘴唇上頭胡茬都沒長齊呢,眼下自已已近不惑,鬍子拉碴,這二三十年的光陰,自已都耗在這行軍中,要是一直神情緊繃,怕是老天不收自已,自已也得趕緊下陰司去找閻王爺要個說法去了!
那頭領隊還沒能去見閻王爺,這邊少年兵甲在心裡頭默唸了好幾句“阿彌陀佛”,平息下心中的怒火,又繼續無怨無悔地攙扶著這傷員走在這茫茫無垠的沙漠上,月亮在他們頭頂,將一長一短重疊在一起的影子拖得老長。
“我說,咱歇會吧!”領隊氣喘吁吁地說著,勾了勾少年人的肩膀示意他停一停。
少年人無語向蒼天,感情這架著人是他是嗎?自已都還沒喊累,他倒是一屁股坐下了。
“不礙事,這地兒已經是沙地腹中了,蠻子為了追咱倆要橫穿這沙地,不值當!歇會吧,還有小半夜要走。”小領隊說著,擺擺手對著一臉無奈即將要問候自已祖上的少年兵甲,乾脆就歪斜身子作勢要倒下。
少年人被這無賴潑皮的樣子氣得都要笑了,沒有別的辦法,自已一來不認識路,二來也不能扔下他就這麼不管,見過了血但還沒有到達冷血的程度。
見少年停住不走了,領隊低笑了幾聲,取下自已腰間掛著的皮囊,拿在手裡晃了晃,開啟喝了幾口,就把它遞了過去,熱絡地說到:“來來,背了我一路了,沒啥好謝你的,再請你喝幾口酒吧!”
少年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不了!你自個兒喝吧!喝酒耽誤事兒!”
“噗呲——哈哈哈哈......”領隊這下忍不住笑出了聲來,“沒想到啊,先前我只以為你靦腆,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半個道學先生,墨水沒多少,假正經倒是有模有樣的!”
“你!誰假正經了!”少年恨不得自已娘再給自已生一張嘴罵回去,轉念一想,跟這人置啥氣呢!於是也不再言語,只管自已撇過頭去。
那人見自已不理他,反而消停了些,自顧自喝著酒,看著天上的月亮,不說話了。少年兵甲以為他終於能安靜一會兒,他聽到耳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那人手腳並用撐著身子,一點點挪到自已身邊來,用酒囊碰碰他的肩,示意他喝些酒。
少年人這會子正煩躁著呢,用手去擋開,嘴裡嘟囔著:“哎呀!不喝不喝,你聽不見嗎!”
“夜裡頭冷,你還是喝一些吧,活血暖身子,不然走不出這片沙地你就要凍僵了!”耳邊是領隊粗獷低壓的聲音。
“.....”少年一時無言,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賭氣不至於拿自已性命當賭注,就接過那酒囊,還是低頭道了一聲謝。
沒想到那領隊聽到後,又嗤笑了一聲,少年一聽心中火起,一口酒就悶灌了下去,又被辛辣的酒液嗆得直咳,領隊更加欣喜,乾脆哈哈哈笑出聲。
少年人不知是被酒嗆著了,還是被這笑聲刺激到了,咳得越大聲,越想憋住,可是越憋就咳得越大聲,一時間臉漲得通紅。
“哎哎哎,你小子!不想活了啊!”領隊聽他快要咳吐了,忙直起身走過去,給他拍後背,一邊拍一邊碎碎念“你這哪是喝酒,這不是胡鬧嗎?這樣喝非得嗆死!可惜我那燒刀子好酒......”
“呼—咳咳——”終於緩過氣來,少年兵甲直覺得頭都要炸了,一邊那領隊還一邊數落,他頓時覺得頭更疼了些。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他也撐不住肺部喉嚨快要噴火的難受勁兒,仰頭躺倒在身後在大沙地上大口呼吸,撥出的熱氣變成一道道白霧在面前飄蕩。
“哎嘿!你還躺下了!眼下可不能睡,睡過去就爬不起來了,趕緊起來,咱再抓緊趕路,天明前就能看見營地!”領隊走過來,用腳踢踢他,催促他趕緊起身。
少年兵甲那叫一個心裡惱火,想隨便停下歇腳的是你!看見自已躺一會兒就催催催著急趕路了,真是沒有天理,這人也太欺負人了!他剛想不忍耐了,開口罵回去,可是剛一張開嘴,一陣冷風灌進嘴裡,喉頭頓時被吹得發涼發疼,嗆得他一口口水咽在了嗓子眼裡。
領隊見這小子又做西子捧心狀了,剛想又調侃幾句,忽然耳朵捕捉到風裡一些輕微的聲響,忙對著少年兵甲作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見他臉色是一晚上難得的一本正經,少年人也不再置氣,忙手腳並用爬了起來,手按在刀上作出了警惕的姿勢。
領隊變化著站姿聽了一會,對他作了個手勢,指指不遠處的一個沙丘,示意聲響就是從那兒傳出來的。
少年人也仔細聽了一會,可是除了風聲,他什麼也沒能捕捉到,看見領隊的手勢,他也明白了離倆人不遠處可能還有“人”。
月亮在天上,茫茫無垠的沙地呈灰暗色,風一吹過,沙子撲簌簌被刮動,那沙子滾動就像輕輕的腳步聲,黑夜裡要是一個人行走,都會錯覺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少年兵甲有些緊張,他的手抓緊了刀柄,心裡又忍不住要罵那領隊,偏偏要在這會兒休息,休息也就罷了,還要喝酒,這不就耽誤住了?還說這沙地中心不會有追兵,這不就好的不靈壞的靈,這不就被攆上了?!心裡罵歸罵,他的面上冷峻警惕,好像一張拉滿的弓箭。
少年人在心裡頭盤算著,眼下自已只有兩個人,不,只有一人半,那老傢伙還傷了肩膀,不能全指望他,自已等會就拼盡全力衝殺,反正出來當兵丁,就沒有想著活著回去,就是自已在這裡捐軀了,不知道軍營能不能找到自已的屍首,將自已骨殖帶回故土,埋在家鄉.....
越想越憤懣,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悲愴,手握緊刀柄用力得手背青筋浮起,等他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心裡準備時,抬頭去看那領隊,還想跟他商量下,等會自已衝上去,他個傷患就躲著,到時候給自已收屍。剛想開口對領隊說一下自已的故鄉在哪兒,對方一臉莫名其妙看著自已,還伸手在自已眼前晃盪。
“你小子做什麼?魔怔了,怎麼這眼神看我?我不就說笑幾句,不至於要殺我吧!”領隊手放在胸口直搖,表現得一臉無辜純良。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我跟你說,等會人追來,我擋著,你藏著.....”少年一邊衝著那沙丘警戒著,一邊低頭急急說著。
“什麼?什麼叫你擋著?”領隊表示自已一把年紀了,耳朵尚且還可以,可是就是聽不明白眼前這小子在胡說八道些啥。
“我家住在銅鄉梓源村,你進村問一下打鐵匠家就能找到,你...你一定要送我回去,我娘還等著我....”少年不去理會眼前人那一臉白痴一樣的表情,只顧著自已一口氣囑託完畢,雖然也不知這人到底靠不靠不住,還是咬著牙交待完,說到後面,聲音低不可聞。
領隊真的不理解眼前這個少年急轉而下的情緒,但聽他說起自已娘時語調裡帶了些哽咽,也愣了愣,伸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對方的身體有些發抖,半晌開口:“我記下了,回頭跟上頭說一聲,三年滿丁,就給你轉回家鄉去,別哭了。”
少年人錯愕地抬頭看他一眼,愈發覺得不靠譜,眼下都什麼境況了,還在這裡給他吹噓三年後調遣回原籍?!
算了,說了也白說,眼下也不與他多辯駁,少年心裡暗自嘆息,還是跟他商量下等會怎麼突出重圍,這人好歹是個小領隊,就憑剛才他聽風辨聲那一段,應該還是有些實戰經驗的。
“我說等會....”
“噓!”領隊又比了個手勢,“又來了......”
少年兵甲只好住了嘴,然後學著那人的樣子,屏氣凝神開始注意風中動靜。
“叮叮——叮”細弱的鈴聲在風裡翻滾,隨即就被風撕碎散落無聲。
少年人這會聽見了,他轉頭一臉驚詫地看著專注捕風的領隊。
半晌,那人開口:“聽見了嗎?”
“聽著了,是鈴聲。”
“嗯。”一向聒噪的領隊這下倒轉換風格變得言簡意賅了。
“為何我也能聽見了?”忍了忍,少年還是問了。
“因為‘他’走近了!”領隊一臉嚴肅看著少年人。
“他?是誰?追兵找到我們了?”少年有些急切,追過來那總得想個辦法啊,死也得死得轟轟烈烈些。
“等會見到就知道了。跟我來。”領隊朝著兵甲說到。
少年隨著領隊來到低處一窪地時,有些猶豫了,這是打算作甚?衝鋒不應該選高處?躲藏的話,敵軍站在上頭往下看,這裡一目瞭然,難不成這老傢伙拉著自已打算被射成肉刺蝟?!
走在前頭的領隊見身後人沒跟上,還有些著急地回身朝他招手,少年心中疑慮叢生,不肯再往前。
“哎,這孩子!”那領隊見少年犟在原地,只好罵罵咧咧折返回來。
“行吧行吧!那就這兒吧,來,脫褲子!”領隊一邊說著還一邊去解褲腰帶。
少年兵甲見此頓時嚇得臉色微變,他聽說過軍中多這種事,行軍在外本就枯燥艱難,還為了藏身,多在偏僻處紮營,一年半載的連個普通百姓都見不著,更別說女人,行伍裡多是五大三粗正值壯年的漢子,這日子長了誰耐得住,因此面目清秀,身量纖瘦的男子多被壯漢裹挾猥褻,軍中戲稱為“男娘子”,聽著十分旖旎,讓人想入非非,但實際上這類身弱之人過得十分苦難,入營後本想著藉著軍功搏一番事業,只因身板羸弱些,身為男子卻要被同性欺壓,身心受辱,毫無尊嚴可言。等到被玩膩後,身子骨也毀了,一無所成被髮派回鄉只能當個貧苦的百姓,還要提心吊膽生怕軍中同僚將那名聲散播出去,那真的就只有投井上吊能平息的。
少年見那領隊三下五除二就解開腰帶,還回頭看看自已,見一動不動,還要撲過來對自已下手,他就恨得牙齒都癢了,什麼鳥人?!死到臨頭卻想著爽一波?虧自已剛才還想將活路留給他,真是瞎了眼了,活該他被敵軍紮成刺球才好!
他作勢轉身就走,身後那領隊來不及拉他,就開始掏出自已那物動作起來。
“下流!”餘光看到那癟三正在掏檔,氣得少年低頭啐了一聲,狠狠罵道。
“嘩嘩譁——”水聲落地,還有金屬被彈擊的聲音,夾雜著領隊的呼喊:“哎哎別走....”一開口就被風灌了一喉嚨,嗆得他喊不出來。
少年人皺皺眉頭,打算不予理會。自已還是別和這樣不靠譜急色的人商議了,死了自已活了他不值當!
“哎哎,等我一會兒!哎呀!”身後傳來腳踩在沙子上急急跑來的聲響,還夾雜著那人的呼喊。但是少年人還是不吭聲不回頭。
“不想死就停下!”身後人見好好說不見效,就冷下聲音斥道。
“呵!”少年不屑地笑了一下,這就準備回頭看下這個不著調的老傢伙怎麼口氣這麼大。
等他回過頭去,看到的景象簡直就讓他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只見那說自已快四十,但看起來有五十的老男人,正用好的那隻手提著褲子,褲腰帶還散著纏在腿間,另一隻被扎穿的手正在無力垂著,下巴處正夾著一把短小但鋒利的匕首,因為怕它掉了,就一直縮著脖子,雙下巴都夾出來了,一路身形扭曲地衝自已跑來,那模樣就像中風的人強行被庸醫扎得起跳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