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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要衝一把

“樹上只有被拖拽的痕跡,幾乎沒有幾枚腳印,樹梢上也噴濺了些血,但不多,所以師父幾乎是血被放空後拖進去的,樹洞口我找到一個血手印,食指朝裡,應該是師父最後留下的,按照指引我去了洞裡,十一師弟不放心我才跟進去,但是,我知道師父怕是遭遇不測,我怕場面太難看驚嚇到十一,就讓他在門口守著,我進去找到了師父。”三師兄強忍情緒對大家陳述所見所聞。

大夥聽到他終於見到了師父,都有些期盼,剛想詢問,被大師兄止住了話頭,示意三師兄接著說下去。

三師兄點點頭,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師父就躺在最裡面,我見到他時,師父,師父已經遭了毒手,這在我的意料之內,看到他時,我慶幸沒有讓十一跟著進來,他年紀小,看到怕是會嚇壞......師父的頭不見了!”

就像你以為咬牙走夜路,路盡頭有個身影在等你,你以為是親友,拼命跑去,結果一轉身是個鬼一樣,眾人的胸口就像被重錘擊中,說不出是驚恐還是悲痛,二師兄是個炮仗脾氣,聽不得這個結果,一骨碌站了起來就想往來路衝去,他身邊的師弟忙手忙腳亂拉住他。

“師兄,你聽我說完!”三師兄忙開口制止他,決定長話短說,反正窗戶紙也該捅破了。“師父到死手裡都握著那個牛角,我以前讀到過,牛角是至陽的物件,對付陰邪最是有效,我想師父是想讓我們用它來對付那妖邪,可是我拿不下它,師父定是有心願未了,我沒有辦法,只能跪下來磕頭許諾要帶他回家,這牛角才掉在我腳下,所以真的是師父給我的。”

三師兄越說情緒越激動,到後面幾乎是情難自控哭出聲來:“我為什麼叫大家回去,因為師父沒有被我們帶回家,他背後插滿了樹根,遺體被那妖物做了肥料慢慢吸食乾淨,真的是死後都不得安寧啊!師兄,我是怕回去遲了,咱們,咱們連師父遺骨都收不到了!”

在他們相處的近十年光陰裡,端方沉默的三師兄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今天如此失態,大家才知道,原來再剋制冷靜的人,他也有崩潰到失聲痛哭的時候,那低低沙啞的哭聲縈繞在大家耳邊,有幾個年紀小的師弟開始用袖子抹眼睛,低低抽噎。年長如大師兄,二師兄,眼眶也充血泛紅,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他們逃出來後再往前些,就能看到來時的山谷,那裡有支援隊伍還在草叢裡搜尋。

大師兄無言盯著山谷,二師弟以為他是在想派誰去搬援兵組織成一支更龐大的隊伍開進山去絞殺妖物,剛想開口請命,大師兄回頭對著自已的師弟們下達了指令:“回頭!”

“好!”眾師弟站起身來應和一聲,氣勢如虹。

眾人朝著山谷的方向折返,眼神裡沒有了半夜裡摸黑前行的迷茫和畏懼,更多的是救出師父的勢在必行和焦急。這一路回去,竟然比慌不擇路逃竄時來得更快,不過多時,就見到了那鬱鬱蔥蔥的密林,以及那棵黑氣沖天的古樹。

眾人紛紛將手摁在了隨身攜帶的刀具武器上,唯一有過與妖臉實戰過的三師兄低聲告誡大家,那妖物已經被牛角所剋制,但避免不了灰飛煙滅前奮力一擊,拉上幾個墊背的,所以等會越靠近那古樹極有可能別妖邪發狂所傷,務必讓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備。這普通的鐵器刀具沒有辦法砍殺進妖臉的皮囊裡,大家也不能好端端的割破身上擠出血來去澆灌刀刃,只能另想辦法尋找至陽剋制之物。

三師兄臉皮薄,不好意思點破,只能將目光投向大師兄,只見大師兄嗯啊了半天,也沒辦法將話說明白,旁邊的二師兄嘿嘿笑了,一步踏出,對著眾位師弟就嚷:“我說各位師弟,大家還是童子之身的趕緊站到前面來,趕緊地憋尿,等會還要你們出力一番,這關口上可不興吹牛扯皮的,那妖怪可是鼻子靈得很,這誰要是打腫臉充胖子,嘿嘿,等會就有他苦頭吃!”

底下眾人嗡嗡議論開來,大師兄和三師兄都有些錯愕,不過見二師兄已經快人快語將要求講了出來,也就省得他們在拐彎抹角的了,二師兄向來言出必行,這麼一番說,師弟們必定也是聽進去會照做的。

果不其然,只有那麼五六位年紀小的師弟扭捏著被推到了隊伍前頭來,底下發出一陣鬨笑聲,把幾個小師弟臊得臉通紅,恨不得埋進臂彎裡頭趕緊衝回去。二師兄見有了結果,忙攔住他們,對著眾人笑罵道:“都是些猴急的,這煙柳衚衕夜夜熱鬧怕是沒少了你們的份!還好咱們還剩下幾個種子,師弟趕緊的,拿上這個,對著裡頭鬆快一陣,等會師兄給你們潑這些急色的一身!”說完哈哈哈直笑出聲。

底下被他調侃的其他師弟們可就不甘被奚落了,噓噓聲此起彼伏,夾雜著笑聲,原本那股凝重赴死般的氣氛頓時一消而散,眾人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他們的老兵甲師父在時,就不興苦修禁慾那一套,半輩子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人,他最是倡導及時行樂,所以平日裡並不因為一些小事就苛責自已的徒弟們,相反鼓勵他們要各有各的喜好特長,想做啥做啥,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欺行霸市那都是在師門的允許範圍內,偶爾因為喝酒砸了酒桌,痴情流連花叢囊中羞澀被扣住,還是老兵甲這個做師父的前去贖人擺平。

師門裡平日氛圍輕鬆活躍,除了像十一似的本身就沒有存在感,眾人並不因為一句話一件事就劍拔弩張,上綱上線的。是以二師兄雖然說話粗野,但大夥除了不服氣要回懟調侃,倒也沒覺著說錯什麼,就連主持大局的大師兄也只是因為自已師弟這直白的話語稍微咳嗽了一兩聲,端方的三師兄也只是紅了紅臉頰就不再多言語了,還默默摁了摁自已小腹,看還能不能再做點貢獻。

小師弟們在師兄的噓聲和哄笑中,艱難地擠出了兩三瓢黃澄澄的殺敵仙水來,大夥也顧不上調侃這些小夥子火氣重了,紛紛將自已的刀浸了個透,再挎回自已腰上時信心都長了許多。

大師兄看著大夥都整裝待發的架勢了,再三囑咐了一遍,讓大夥千萬小心,不可一味不顧自身安危往裡頭衝去,無論如何,不可用自已性命做賭注,不然就算有這份孝心,師父也不見得會欣然受之。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三師兄一眼,後者被看得低下了頭去,大師兄見敲打的效果達到了,也就不再繼續深究,輕咳了一聲,讓三師兄開始說明如何去搶奪回師父的遺體,畢竟對手是妖物,非比尋常的狡猾難纏。

三師兄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抬起頭看向大夥時,那堅定的目光掃過原還有些吵嚷著“幹妖怪它祖宗”的師兄弟們,人群開始停下安靜下來,人們知道接下來三師兄要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將和他們的性命息息相關。

“大家都看見了,樹上一張臉非常肖像師父,我在樹洞裡見到的師父也是缺了頭顱,所以我推斷,這妖物應該是喜歡將人脖頸咬斷,取人首級去嵌在樹中,再用樹根困住剩下的軀幹吸食,這妖物怕是寄居在這樹上與樹融為一體,捕食後將獵物做成傀儡供其驅使享用。”三師兄剋制住情緒,聲音平靜地說著。

“師父大概在後半夜遇害,但我今早去看他的身體,已經壞了,怕是這妖物本身也被師父所傷,急需養分瘋狂吸食,在樹幹上都是打鬥痕跡,師父的本事在咱們之上,應該是用盡所有辦法暫時將它封住,那柄刀不能動,它釘住了那妖物的三寸,趁它還在,咱們下手為強是不會錯的!”三師兄每每說到有關於師父,總是想起他曾在樹洞裡看到的師父,或者那已經不能被稱為自已師父,只是一具空皮囊,自已師父絕對不是那般窩囊狼狽。

“黑牛角是師父留給我們最後的希望,剛才我誘騙那妖物囫圇吞下,十之八九已經發作劃得那妖物腸穿肚爛,但我們還是得小心些,那東西與樹身相連,保不齊有邪路子能苟延殘喘。等會踏進那樹蔭範圍,大夥都不要著急往前衝,急著上樹,大家先放狗出去,探一探那東西有沒有離去,還是躲在暗處等著偷襲,大家的刀不能離身,身上有引路符的都拿出來,還得留下些人戒備,安全些才能上去。”三師兄將最壞的情況說了出來,他實在不敢託大,眼前都是自已朝夕相處的師兄弟,他不希望有任何意外的出現。

大師兄走了過來,拍了拍三師兄的肩膀,然後就轉頭對大家做了部署安排。

還是由二師兄帶領箭手布控,先將引路符點燃用箭矢打出,開出一條路來,再由幾條獵犬衝出做探路先鋒,雖然得一條好的獵犬需要時日和心血,但人命關天,這是沒辦法用捨得不捨得來衡量的,再說獵犬有著比人更敏銳的感官,做先鋒探路最是合適。

如果遇到妖物,獵犬兇猛務必定會撲咬,那麼這時就由大師兄帶領師弟前去砍殺,拖住妖物,由三師兄帶另一隊伍上樹去搶救遺體。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妖物已經魂飛魄散,自已能順利接走師父,但這種結果在那樹梢散發出的陣陣黑氣的背景下,顯得有些太過痴人說夢。

來不及做一番慷慨的說辭去激勵眾人殺妖,大師兄在最後一步安排完後,只學著自已師父每次出任務前的語氣,說了那句大家耳朵聽得磨出了老繭的話:先保自身性命,不可執拗送死。

這句話實在是太土了,大家每次都要吐槽自已師父最笨,只有師孃能忍受,臨行他都不能說些激勵人心的,比如高舉一碗酒對大家一通封侯建樹慷慨激勵,說完再一口飲盡碗中酒,狠狠一摔酒碗,那場景多有英雄氣概,想想就振奮!

可是這樣的杯酒誓軍的場景還沒來得及幻想完,師父那長了眼的爆栗子倒是先來了,只打得眾徒兒四散奔逃,無人能敵這銅菸斗的威力。

如今,再也沒有師父追著自已打的場景了,這句話也變成了師兄的叮囑,雖然強調聲音無一處想象,但大師兄話音剛落,底下眾師弟齊齊應了一聲:“是!”

這聲音並沒有多響亮,但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卻字重千斤,這一次他們聽到了師父的殷切叮嚀,他老人家那抽著菸斗目光炯炯掃過自已的場景又在每個人心裡活了一遍。

大師兄喉頭動了幾下,最終沒能再說出話來,即使已經半接管自已師父的職責,自已也帶隊伍完成了大大小小的任務,但他沒有像這次如此希望自已師父能出現,對著自已發號施令,將這個結果未知,過程艱險的任務安排給自已,寧可自已拼盡全力去救的是另一位老者,而不是已經沒有心跳呼吸,甚至不再像師父的師父,知道奔赴的是一場無法避免的傷痛,連第一步邁出都舉步維艱。

“走!”大師兄照舊走在隊伍最前面,他的身量已經超過師父,甚至還要肩寬體長些,火光將他的身影拉長投射到後面的師兄弟身上,一行人步履匆匆往前趕去。

隊伍後面些的十一覺得,他看起來和自已師父卻是那麼像,高大寬厚,一肩膀擔起了重壓,擋住了危險,像自已這樣的人才能跟在他身後安然前行,即使自已是沒有存在感,但大師兄卻能在人群裡點出自已,讓自已像影子一樣跟隨三師兄,既讓三師兄無察覺旁人存在,專注尋跡,又能在緊要關頭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