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回收站的時間是安全的享受，防護罩下連夾帶著沙土的風都吹不進來，愛麗絲居然也是從這裡感受到了一絲絲安逸。
這一天多，他一直呆在老大的車間和屋子裡並沒有回到之前的宿舍，也許是為了避開如今格外熱情的罪犯，又或許單純只是他想一個人靜靜。
而老大也因此一直都沒有開口詢問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去打聽在那酣暢淋漓的一夜後愛麗絲到底去了哪裡。
直到現在安燼主動找他開口，他才忍不住問道。
“你的意思是……他們全部死乾淨了？”
老大有些懷疑地看著眼前這位少年，畢竟前些日子還在這顆痛苦之星上如日中天的強盜們彷彿眨眼間就徹底消失了一樣。
“部落那邊不是蠢貨，他們看到這群強盜的主力在我們面前這片沙海上折戟，自然而然地偷襲了他們的老巢。”
還是那昏暗的屋子，只有安燼和老大二人的狹窄空間裡，他們的每一句話都顯得如此簡單匆忙。
就像是著急閉上嘴一般燙口，問一說一之後便只剩下短暫的沉默。
“但我感覺愛麗絲你……不是想要回來的樣子——你，收拾好東西了？”
老大看了眼他身邊擺在地上的一個簡單手提箱，裡面應該不是愛麗絲想要留給回收站的禮物——應該說是，愛麗絲已經給了他們回收站一個天大的禮物……
在以後沒有了那些強盜的壓迫和掠奪的日子裡，在這回收站的罪人們至少也能有個安穩的贖罪生活了。
不過愛麗絲的離開，還是讓老大感到不解：萬年帝國的軍方不是要來接你嗎？
安燼只是微微眨眼，然後將手放在桌上輕敲：“是，但我確實是要走——不過不應該是被他們接走。”
那些傢伙肯定會把他送回父親那裡，在永恆教派動盪的日子裡，身居高位的父親肯定不會讓他回到老師那裡，更不會放縱他獨自闖蕩……
所以他必須離開，現在馬上立刻！
“我還是不明白，如果不靠軍方的到訪，愛麗絲你能怎樣離開這地方？靠你的勇氣？”
我承認你是個能夠創造奇蹟的人，但突破這顆星球的引力前往星系，這明顯不可能是靠思考以及勇氣就能做到的事情。
安燼有些沉默，他遲疑地多看了幾眼自已對桌的黝黑男人，在手指輕敲桌角的第十七下，他終於是開口了：
“不然呢？”
不然呢……
沒有任何儀式感的迴歸，也沒有任何責任心的離開。
老大沉默地看著對方翻過工坊的小徑朝著不為人知的試驗場外走去。
愛麗絲說如果軍隊問責，老大就把他留下的通訊器交給對方，裡面有自已留下的訊息和解釋。
只是軍隊真的會信嗎？
老大總覺得自已是在拿整個回收站在賭……
不過回收站能活到現在不正是一直在賭嗎？他們瘋狂地擲出毫無價值點賭注去跟這個已經拋棄了他們的世界博取活下去的權利。
做個夢吧，做一個能離開這地方的夢……
“所以你們這些生活無憂的少爺小姐們才不會明白生命的可貴啊……若是外面的世界果真絢爛多彩那也不至於成人世界的開門條件如此嚴苛了。”
不過無論如何，祝你一路順風，不知道第幾代的愛麗絲……
帶著你難能可貴的勇氣和智慧離開吧，雖然不知道你他媽到底要去找什麼，但一定是對你來說無比珍貴的東西。
回收站外仍舊塵土飛揚，漫天的沙塵讓愛麗絲裹緊了衣裙向著來時的路走去，而他的背影也在不久之後徹底泯滅在了老大的視野裡。
“喂！老大！我聽他們說愛麗絲回來了，真的嗎？！”
垃圾桶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只是老大沒有什麼心思開門給他解釋什麼，只是默默抵住門掏了掏自已的口袋。
裡面什麼都沒有，他莫名惆悵之時居然會想起自已曾經也有抽菸的壞習慣——只不過世界向來對受傷的男人寬容，沒人會覺得這種時候吃煙會是什麼不好的事。
只是可惜，這鬼地方哪來的香菸呢？
“老大？喂喂喂，老大你倒是回個話啊……”
回個屁，老子才懶得跟你這種沒腦子的小屁孩廢話。
老大笑著心裡想到，本來就是要走的人你又覺得他能呆多久呢？
無非都是那金沙地裡的沙，要麼堆一起埋葬，要麼……就被颳走滾去其他地方。
……
強盜基地，其實也可以給它起個名叫屍體派對基地——畢竟這樣子胡亂擺著一堆腐爛的屍體也確實是一種奇觀。
“我以為你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少女拉開已經因為缺乏電力而無法自行開啟的基地大門，她那平凡普通到有些醜陋的臉上卻是有一絲放鬆的神情。
顯然，她似乎並沒有口中所說那般輕鬆自在。
“好好睡了一覺，感覺身體舒服多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一直在這裡陪這些屍體？我覺得這有些難為你了。”
安燼跟在少女身後，他們認真檢查了整個基地的能源系統：那裝滿屍體的冷庫此刻也在穩定運轉之中，不至於讓那些商人趕到此處的時候買回去一堆蛆蟲。
“所以他們真的會來嗎？就為了……這一堆屍體？我想這些屍體的器官就算是冷藏也都全部衰竭廢棄了，真的會有人需要這些東西嗎？”
“總比爛在陰溝裡的肉塊強，”安燼捏著鼻子從冷庫裡走了出來，“他們要的也許並不是整個一具屍體，我想多多少少也都會拆分一些部位下來。”
褻瀆死者不是安燼願意去做的，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應該幫忙把一些屍體安葬在此處——不過也都是強盜罷了，假惺惺的道義有時候也沒必要恪守。
“倒不如說我當初幸虧沒有宣發誓言，否則我還真沒辦法做這種事情。”
安燼悻悻地說道。
少女則一邊爬上二樓一邊好奇地問他：“宣誓？不就是說幾句話而已，至於嗎？”
“我其實嚴格說來不算是純粹的教徒，”安燼把頭巾摘下來重新整理了一下頭髮，“我是預備的永恆教派聖騎士。”
大概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少女瞪大眼睛回頭看了看對方，而後又釋然地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問話。
“永恆教派的聖騎士？嗯……也難怪你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我還以為你真的只是一個有著女裝怪癖的神棍呢。”
少女說話依舊不留情面，她似乎並不關心安燼如何看待自已。
也難怪他會這樣說，畢竟聖騎士的力量根源來自於誓言之力，若是宣誓之後而又背離，那麼安燼需要付出的代價便不止是肉體上的疼痛了。
“所以你真的不跟我走嗎？”安燼扭頭問道。
“我挺喜歡在這裡的，無拘無束……雖然生活確實有點苦。”
少女低頭沉吟了一會，似乎是在思考什麼——而當安燼的雙眼對上她的眼睛時，那種釋然也同樣出現在了她身上。
“我什麼都沒有了，又何必留戀一個我本就該離開的世界？”
她莞爾一笑，在跟一些過去做出妥協也在同時做出和解。
糾結嗎？若是我選擇跟你一起前往我被拐賣來的星域，是不是會因為仇恨而做出不可理喻的愚蠢行為呢？
漂亮的男孩，你又在想些什麼呢？如果我說我跟你走那你就要幫我殺光那群暴徒和人販，你會願意點頭答應並履行承諾嗎？
“……我不做我此時此刻做不到的事情。”
“你是對的，”少女笑得跟更開心了，“所以我更不可能跟你走了。”
就讓我死在這個星球上吧，等到那漫天的黃沙蓋住我的臉時，也許就是我這渺小且痛苦的一生結束的時候。
這種地方就適合我這樣沒有名字去緬懷的傢伙逝去。
這裡……本就是無望之人最好的墳墓，陪同那些同樣被帝國所拋棄的垃圾一起砸進那彷彿深不見底的金沙之下。
“嘀嘀嘀……”
中控室的螢幕亮起了一些光，少女咳嗽了兩聲從地上爬起來：
“哦，我想他們快要到了。”
那群商人如約而至，為了那些幾乎腐爛的內臟和器官匆匆趕來這顆生命墳墓一般的痛苦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