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愛麗絲他贏了嗎？”
垃圾桶顫抖著詢問著身邊的老大。
回收站的四個高臺上站著那些驚恐的人們，他們之所以敢於此刻站於這裡眺望遠方也是因為當那邊烈火升騰點亮夜空時，那些用火炮試圖撕開防禦罩的強盜們也跟著那臺猩紅色的機甲一起趕往了火焰所在的方位。
“也許，贏了一半吧？”
黝黑的健壯男人低聲回應道，但雙眼仍是死死地盯著探照燈打向的方向——愛麗絲，你真的成功了嗎？
還是說你也同那臺燃燒的裝甲一起不甘地進入了這顆星球那貧瘠的物質迴圈？
嗶嗶嗶......
工坊裡傳出一陣惱人的聲響，高臺上的人們茫然地看向回收站那位於中心附近的工坊棚屋，對於他們來說那裡擺放的防禦裝置一旦出了什麼問題那麼就意味著強盜們的火力將可以直接覆蓋到他們的肉體之上。
“不過還好，這群傢伙都被愛麗絲那邊的動靜吸引過去了......這三顆超聚合能源電池真是雪中送炭，若不是愛麗絲我們指不定也撐不到現在這個時候。”
老大自言自語地從高臺的樓梯往下爬，這道警示音便是其中一顆能源電池即將耗盡的提示音，而現在他便要前往工坊將另外一顆電池重新塞入那老舊的防禦裝置裡。
誰一開始會想到帝國的軍方留給愛麗絲的箱子裡除開供他生存的物資外居然還有著這樣三顆高能效的蓄電電池呢？所以那孩子果真是來旅遊的嗎？老大心裡很是複雜，那既然是旅遊可又為什麼非要把他留在這顆星球上呢？
開啟來自五十年前的老古董裝置電池倉，老大將那顆即將耗盡的電池抽拉出來，這顆彷彿炮彈一般大小的蓄電池外殼上清晰地銘刻著帝國工藝的專用型號碼：“DXE-912”
“還是從未見過的能源電池型號......大概是最新生產的吧？”
老大嘆了口氣，若是愛麗絲沒有贏，就算是有再多的電池又有什麼用？該用盡的還是會用盡，直到最後那個彷彿烏龜殼一般的防禦罩也會因為能源耗盡而徹底瓦解。
“他媽的......永恆之主，算我求你一次，讓愛麗絲那傢伙贏吧？”
老大惡狠狠地將第二顆電池砸進電池倉，回收站上方原本開始變薄的防禦罩重新在十秒內恢復到了一開始防禦機甲進攻的水平，彷彿口渴至極的傢伙使勁灌了好幾杯水一般痛快。
若是祈禱有用，那老子以後天天誇你是個英明神武的神明好吧？不僅我自已誇，老子帶著回收站這百來號人一起誇行不行？
老大咬著牙回頭看向工坊門外那被防禦罩隔開的夜，彷彿是一片永遠洗不乾淨的黑，正嘲弄著此刻開始祈求神明的自已——這真的很可笑嗎？若是人人都不用躲避那殘酷的現實，所謂的信仰和宗教的存在意義不就變得格外的淺薄？
那只是一種寄託，在沒有發展成為愚昧之前它確實沒有什麼錯。
反正現在自已也不想在結果來臨之前去面對，信一信又怎麼了？
老大咧著嘴慘笑，像是在用一個十分可悲的方式來無聲地回擊那片沒有光亮的夜。
——
也不完全沒有光亮。
痛苦之星的沙地之上此刻正閃耀著兩道急速靠近的紅色光芒，而在它們背後也正熊熊燃燒著燦爛的火焰。
二代阿瑞斯的觀測系統已經被鑽頭給撞了個稀巴爛，連同著破碎的螢幕一起消失在了這片夜裡，愛麗絲緊緊地握住操作杆，此時的他只能是靠那警報聲的緊促程度來判斷對方與自已之間的距離——頻率程度的每一級加深都代表著距離更近了二十米。
一級，二級，三級......直到老式機甲最後的二十米警報聲響起。
猛地拉下操縱桿，二代阿瑞斯橫在身前的巨劍開始在駕駛員的生疏操作下向著身後揮舞過去，試圖依靠著快速機動轉身帶來的勢能抵抗住對方那狂暴的衝鋒斬擊。
“呲！”
兩把同等材質的巨劍在夜裡重新創造出了耀眼的火花，於沒有星辰夜空的痛苦之星上，那些被拋灑到空中的星火彷彿一顆顆閃耀的星辰一般出現在空中。
神術之眸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施展了，愛麗絲的粗略判斷出了一些誤差以至於兩把巨劍沒有完全地對抗在一起而是讓對方找到了卸力的角度順著刀鋒一路揮砍到了阿瑞斯的身前——那些破爛的裝甲連帶著那撞進駕駛艙的鑽頭髮射艙一起砍飛，倘若不是自已勉強碰到了對方的巨劍恐怕此刻一起消失的便是自已整個駕駛艙了......
唯有強盜與土匪之間的戰鬥才會如此瘋狂，在尋常的機甲戰裡誰會想著第一時間摧毀敵方的駕駛艙連帶著對方一起毀滅？強盜們不在乎，而此刻坐在駕駛艙裡的愛麗絲也同樣不在乎！
這種時候，只剩下單兵的一對一誰他媽會想著第一時間打爆對方的動力爐？我直接打爛你機體內的駕駛員不是更快更好？！
“雖然不知道你他媽是怎麼做到的，但我凱特不得不佩服你這傢伙的膽量和水平，換我恐怕做不到這樣一步。”
通訊頻道里，對面機甲的駕駛員開始跟愛麗絲聊了起來，在沒了鑽頭的覆蓋下愛麗絲也能直接透過自已面前這個駕駛艙的大洞直接觀察到外面的世界了——而對方，也能靠著夜視功能在無邊的黑夜裡看清此刻坐在阿瑞斯機甲裡的人的模樣。
一個漂亮的......女孩？不過那正隨著大口喘氣而上下的喉結卻是格外的顯眼，是一個男性無法徹底掩飾的生理特徵。
“啊......說實話我真的很不喜歡你們這些神神叨叨的教徒啊，怎麼在這顆星球上也能見到你們這種人呢？他媽的，看到你這副打扮就讓我特別特別特別的心煩你知道嗎？”
凱特在語音訊道里咬牙切齒地發著牢騷，而愛麗絲則是試圖再度啟動神術之眸來消除此刻什麼都看不見的負面影響，可是就憑現在的他似乎並不能做到長時間且多次的使用那些神術的水平......莫森老師，我確實是該聽你的話平日裡多練練——書到用時方恨少，說的便是此刻自已的狀況吧？
“但是呢？教徒的內臟......嘖嘖，若是我把你擺在買家面前標明是一個漂亮教徒，會不會因為一些特別的標籤而漲——”
轟——
凱特話還沒說完就直接衝鋒過來，在極近的距離裡使用推進器是一種十分瘋狂且危險的行為，因為這樣的情況下兩個機體近乎零距離的對撞鬼知道會發生什麼！
可他是瘋子啊，如果這樣能直接捅爆阿瑞斯的駕駛艙那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凱特根本不在乎自已的機甲會有什麼損傷，反正都能從那混沌域裡買來便宜實惠的配件修復，總比連帶著這臺機甲一起被那傢伙給打爛好上太多！
草......自已早應該知道這強盜聊天是有意圖的！但是，你要這麼瘋狂那我也不會畏畏縮縮地避開了！
愛麗絲讓阿瑞斯直接雙臂環抱住衝到自已面前的機甲，強大的衝擊力由於沒有駕駛艙蓋的抵禦而讓愛麗絲在震盪中不自覺地開始流鼻血——算上剛剛布魯斯傢伙的血，此刻的愛麗絲的長裙白布上已經染紅了大片，彷彿一個剛從血肉地獄裡爬出來的修女。
若是你抓不住這個機會，那我就要反擊了！
凱特試圖將機臂狠狠砸進阿瑞斯的駕駛艙，可因為對方不躲反而也跟著加速撞進懷裡並抱住機體的行為反而無法攻擊到愛麗絲——此刻駕駛艙與駕駛艙緊緊地貼在一起，巨劍橫在中間，愛麗絲眼前全是那熾熱的紅光！
那從胸甲縫隙、從噴口間隙、從無數的機械結構和電子零件裡安裝的燈管裡散發出來的紅色光芒充斥了阿瑞斯那開著蓋的駕駛艙......
“這個距離，可不只是你能看見我了！”
愛麗絲笑著，臉上的血開始受星球重力的影響向著下方墜落，摔到衣裙上瞬間蔓延成一團血紅色的花漬。
這漂亮的傢伙，也是個不尋常的瘋子！
凱特兇殘地想要操縱機甲掙脫對方那臺阿瑞斯的擒抱，可他這樣的行為反而是亂了底下的陣腳，愛麗絲雖然沒有真正的實戰經驗但他也從理論知識裡學會了如何應付近戰型機體——正如格鬥裡如何放倒大體重的力士一般，他們的膝蓋往往就是最致命的弱點。
近戰型量產機體也逃不開厚重的外裝甲和沉重的機體架構，就跟那些重量奇大的力士一模一樣——死死卡住對方的阿瑞斯渾身冒出火花，那是合金碰撞並摩擦發出的光，愛麗絲已經全然不顧這樣下去會讓機體受到怎樣的損害，他只是要讓阿瑞斯向下沉！然後給予對方雙腿那可以加重的連線結構狠狠的一擊！
凱特不是什麼傻子，他自然知道對方那突然下沉的體勢是要做什麼，可被對方不要命一般的擒抱住的機體怎麼做也只能是將左臂的巨劍向對方駕駛室多推進幾分：除了能擋住對方的樣子外還能做些什麼？
誰他媽能想到對方會跟自已對沖在一起？！
看著滿臉是血的少年，凱特那猩紅的臉龐上開始流露出一絲不安，瘋癲的他此刻感受到了誕生於恐懼和傲慢的癲狂——這傢伙他媽的到底是在害怕自已還是說在嘲笑自已的愚昧選擇？
“媽的！給老子炸開！”
凱特已然顧不上這樣的決定會讓後續戰鬥陷入何等不利了，他不想被這樣的傢伙壓制住！這並不關係於勝負而在於自已那所謂的自尊！
組裝機體選擇了爆甲，所有的外接在基礎機體上的重型護甲全部炸開，而其強大的衝擊力和掉落的護甲讓用裝甲進行卡槽固定的擒抱瞬間瓦解，阿瑞斯側身將裸露的駕駛艙保護在一旁以免自已收到那飛濺的合金裝甲的流彈誤傷。
這傢伙.......這麼果斷嗎？
即便是開始從嘴角里滲出血漬，可愛麗絲仍是沒有任何猶豫，他將巨劍重新把握在了機甲的手中，而對方那沒有了裝甲掩飾的紅色標識光此刻彷彿一個閃耀的光球站在黑夜裡，正狂躁地踩地準備踏前衝來給予阿瑞斯又一輪全新的攻勢。
沒有了裝甲的近戰機體只剩下看上去光禿禿的機甲架構，像個卸掉了武裝的瘦弱士兵正扛著不符合體格的巨劍向著愛麗絲衝鋒而來。
“凱特，我們來幫你了！”
通訊頻道里，強盜首領的聲音突然響起，自遠處回收站向這裡駕駛而來的強盜車隊們開始向著紅光傾瀉各種武器彈藥，於此刻他們也不在乎浪費了，只要能幫上凱特便是，誰關心這些不值錢的武器怎麼樣。
可兩道紅光閃耀，誰知道哪個才是此刻的凱特將軍？
回收站的探照燈此時也是把光束放在了二代阿瑞斯身上，這不禁讓那些分不清機甲的傻子強盜們向著另外一邊的紅光團發射子彈：“他媽的！回收站那些傢伙把凱特將軍的機甲指示出來了！咱們使勁打另外一架機甲！”
“媽的，媽的，媽的！一群蠢貨！你們要打的是另外一臺！頭，你快叫他們停火，他們是在朝我開火！”
凱特在衝鋒途中感受到了各式武器砸在機體上的衝擊感，沒有了重灌護甲的防護，此刻他的機甲防禦力急速下降，就連尋常的火炮攻擊都能使其受到一定量的傷害了。
強盜首領急躁地向著身後的強盜嘶吼，可這群傢伙只顧著在火炮和子彈的咆哮聲裡開心地大笑了，由於凱特的機甲只接入了獨立的三人頻道，此刻無論他如何咒罵這群瘋子也都不能停下這些傢伙們的攻勢。
這或許就是主的饋贈，愛麗絲操縱著阿瑞斯舉起合金巨劍朝向前方。
滿鼻腔的血味開始充斥他的大腦，之前凱特的衝撞已經讓愛麗絲的肉體受到了極為嚴重的損傷，此刻他連看清那團彷彿自我燃燒快到極限的紅光都有些模糊了：他......是在朝我衝鋒而來對吧？
經驗再豐富的駕駛員，也會因為自已的瘋狂決定而付出血的代價——凱特便是如此，他沒有賭對。他偏偏要近距離試圖一擊斃命，可卻被瘋狂的愛麗絲抵上前來毀滅了一切可能性。
一步錯步步錯，爆甲、衝鋒......於愛麗絲那模糊的眼裡，燃燒的紅光彷彿已經迫不及待踏入永恆之主的死亡懷抱裡一般。
“願你，能在彼岸感受到主的溫暖和美好。”
最後的操縱桿推進，可機體卻沒有如愛麗絲所想那般向前刺出那把合金巨劍反而是開始閃爍其警告的燈光——能源不足！
之前的鑽頭將能源供給線路給撞壞了一半，以至於即便阿瑞斯的動力爐裡仍然進行著能源產出可卻已經無法跟上此刻的機甲需求！
隨後駕駛艙裡所有能發光的部件和指示燈開始逐一關閉，愛麗絲模糊的眼裡開始只剩下無比靠近自已的那團紅光。
巨劍，還舉著就好。
那傢伙，已經到了。
“呲呲呲——砰！”
凱特在劇烈的顫動著狂吼著向阿瑞斯橫砍過去，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石化的雕塑一般僅僅只是舉著那把巨劍朝向自已。
什麼情況？！
他緊急制動開始讓機體減速，凱特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搞什麼鬼，出於此刻對阿瑞斯這副龐大的重甲機體的恐懼他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衝鋒過去揮砍出這一刀。
那少年是睡著了嗎？怎麼閉著眼在駕駛艙裡沒有任何動靜？！
“呲呲呲......啟動成功，是否需要重新除錯機甲資料？”
就在凱特因為對方的詭異狀態而猶豫的時候，待機的阿瑞斯在這段時間內依靠那隻剩下一半多的供能通道重新啟用了機體，那突然再度亮起的駕駛艙驚醒了剛剛已經接近昏迷的愛麗絲。
“？！”
眼前那臺機甲還在減速，而重新啟動成功的提示音在愛麗絲耳邊像是曾經在莫森老師家裡清晨的鬧鐘聲響.......
它躁動著，彷彿震撼靈魂的空響！快點起床！安燼·伊登·赫默爾！
嗡嗡嗡——
所以我很害怕，所以我想逃，所以我想撥通那根本無法撥通的電話向我討厭的軍方呼救，所以......但這樣的一切不都是自已選擇離開那屬於自已家族的大房子之後產生的連鎖反應嗎？
安燼呼吸著那彷彿滿是金屬鏽味的空氣，在這渾濁的痛苦之星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臨近死亡的觸感——那是一團甜蜜的棉花糖，渾身彷彿深陷於其中無法揮出任何有力的拳頭一般柔軟。
我的血液，是鋼鐵的味道。
我不想呆在華麗的宅邸裡，也不想去像個那些乖巧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上學進入既定的人生軌跡上。
我那顆鬥爭的、虔誠的心在誘惑著我逃離這所有的美好與甜蜜——包括此刻這好似棉花糖一般甜蜜的死亡！
巨劍向前推進，那猶豫的傢伙只會在無盡的猶豫中後悔，安燼彷彿跟著阿瑞斯一起被供給路線注入了能源一般高聲咆哮著將操縱桿推到最後的限度位，沉重的巨劍沒有任何憐憫之心帶著沒有溫度的鋒刃插入了那臺機體的駕駛艙中。
隨後，向前推進的阿瑞斯與凱特的機體撞在了一起向著遠處瘋狂地衝去，在沙地之上不斷的翻滾摩擦，彷彿停不下來的野獸仍在地面上廝咬。
所以我又害怕向著未知進發的危險，又討厭著被人安排的安穩未來。
在翻滾的駕駛艙裡，那些鮮血宛如那群強盜們塗抹在全身的猩紅顏料一般流淌在安燼的臉上，他閉上眼跟著那臺沒有駕駛艙蓋的阿瑞斯以及不知死活的凱特一起滾向屬於這片黑夜的未知。
金沙之下，怪物們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頭！我們要不要追......”
強盜們站在車上看向那團合為一體的紅光滾遠，而地表似乎也開始隨之顫動，彷彿又有其他來客一般讓強盜團陷入了迷茫的恐慌之中。
“漠龍......它們等了很久了。”
那位首領絕望地看著那近乎虛無的夜裡，彷彿那張開著恐怖巨口的漠龍已經破沙而出準備給予這群沒有了機甲的強盜們最為致命的攻擊。
它們已經到了，就在那無邊的黑夜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