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吃店,鎮上異常冷清,人客稀少。神婆正琢磨著朝東去還是向西行,對面一位很俊俏的二十來歲的姑娘向神婆走過來,口裡咿咿呀呀地叫著,兩隻手不停地比劃著。
神婆一時有點懵,不知姑娘說些什麼。史善娘說道:“姑娘長得真心疼,可惜是個啞巴。”
賈仙姑一聽,眼睛一亮,給神婆邊使眼色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洋糖”,遞給神婆,示意她送給啞巴姑娘吃。啞巴姑娘吃過“洋糖”,果然對神婆頓生好感,順從地跟著三人。賈仙姑對神婆悄悄耳語:“別看她是個啞巴,一樣的要賣好幾萬哩。”神婆驚得直咂舌頭,便使出慈母般的愛憐,哄得啞巴姑娘對她百依百順。
神婆一行四人穿山越嶺,上坡下溝,天將黑時,到了一個叫“陽坡莊”的地方。“陽坡莊”其實不小,足有四五十戶人家,大都住在山頂和山腰,山下只有一戶,孤零零佇立在溝畔。這家主人姓單,名叫單丙寅,鄉下人取名比較隨便,沒太多講究。只因他出生在丙時與寅時,先生便給他取這名字。他的兒子叫單四月生,一聽就知道,他兒子是四月出生的。從正月到十月,取這種名的人很多,如王六月生,李九月生等。
單丙寅與神婆相熟,提神,問卦,安宅都曾有過。單丙寅見神婆引著人來投宿,大大方方,客客氣氣做飯招待。
農村人一般是四合院,主房之外,還有客房,偏房,廚房,糧房等,雖然簡陋,卻也實用。單丙寅將四人讓到客房去住,誰知賈仙姑卻道:“謝謝主人家,我今晚不住,等會兒要走。她兩個在這裡睡,這個姑娘要關到別處,他中了鬼邪,在家裡怕對你主人不利。”
單丙寅本就相信鬼神,一聽賈仙姑的話,頓時後怕起來,見啞巴姑娘咿咿呀呀的樣子,也就信以為真。他與神婆,賈仙姑商議後,喚來兒子單四月生,把啞巴姑娘綁了,關在莊外的牛草棚裡。
雞叫三遍後,一陣陣淒厲的慘叫聲從陽坡溝傳來,靜悄悄的黑夜,被撕心裂肺的哭喊撕破,驚得陽坡莊上溝下岔的雞亂鳴狗狂吠。沉浸在夢鄉的人,被異乎尋常的哭叫驚醒,膽小的用被子矇住頭,膽大的也是內心忐忑,不願邁出房門。
單丙寅早就聽見,他的心亂得直打鼓,右眼皮“突突突”跳個不停,按都按不住。這常言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莫不是這哭聲與自已有關?猛想起關在草棚的啞巴姑娘,心中咯噔一下,顧不得害怕不害怕,一骨碌地起了床,拿著手電,疾向牛草棚奔去。
單丙寅藉著手電光,大老遠看見牛草棚木門敞開著,近前看時,不見了啞巴姑娘的身影。單丙寅這一驚非同小可,腳下踉蹌,差點摔倒。他情知不妙,趕緊回去叫醒單四月生,在院中大聲吵醒神婆與史善娘。
神婆睡眼朦朧地問:“他單爸,怎麼啦?天還沒亮呢。”
單丙寅:“神奶奶,那姑娘什麼時候跑了,這可咋辦呢?”
神婆大驚失色:“人命關天,趕緊尋找!”
單丙寅不敢怠慢,帶著單四月生,神婆,史善娘來到莊外。那哭聲漸趨微弱,但依然清晰可辨,單丙寅用手電照亮,四人疾步奔跑,往陽坡溝趕來。
眼前的一幕,單丙寅脆弱的心被深深刺痛,隨著手電光掃過,啞巴姑娘揹著雙手,蜷縮在泥濘溝渠,一高一矮兩個男人,手拿著長長的柳條,狠勁抽打著,啞巴姑娘已無力呼喊,聲音時斷時續,間或發出哀鳴。賈仙姑站在不遠處惡毒地信口吐著汙穢言語。
單丙寅很驚愕,急忙阻止:“我的娘,活脫脫一命哩,就這樣打死?對豬狗牲畜也不這麼下狠手。”
兩個男人停住手,滿臉慍怒地轉過身,單丙寅眼睛餘光掃過,見這兩人一高一矮,高個子很廋,大長臉活像個吊死鬼。矮個的微胖,臉黑得像煤球。
賈仙姑趕緊過來打圓場:“他單爸,這姑娘鬼邪纏身,抽打抽打,看能不能把附體的鬼魂趕走,不信你聽,她連話都說不清。”
賈仙姑順手從廋高個手中接過柳條,抽在啞巴姑娘背上:“你痛不痛?”
啞巴姑娘身子一抽搐,聲音細微,隱隱聽得“咿咿呀呀”聲。
單丙寅有點惱,有點半信半疑,下意識奪過賈仙姑手中柳條丟在一邊:“她還是個姑娘,怎經受得住百般抽打?”
單丙寅把手電光照在啞巴姑娘身上,被柳條抽得皮開肉綻,渾身上下被血色染過,慘狀令人不忍目睹。
神婆看得膽戰心驚,不停地埋怨著:“別把人打死了,要抵命呢。”
夜色漸漸退去,東方發白,地上也能看清了。賈仙姑似乎也緊張起來,說道:“甭再打了,都回去吧,人心都是肉長的,要不是病魔纏身,誰會對漂亮姑娘下重手,也怪可憐的。”
賈仙姑假惺惺裝作同情的樣子,似是求得單丙寅得諒解。
單丙寅:“娃本就有病,這麼折磨他,是往死裡整呀!”
神婆,史善娘怯生生跑過去,幫啞巴姑娘解開手腕繩索,神婆用衣袖拭去啞巴姑娘滿臉的汙泥。啞巴姑娘周身顫抖,牙齒咬著下嘴唇,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單四月生憤怒到了極點,但他強行忍著,一聲不吭地過去蹲下,單丙寅,神婆,史善娘幾個把傷痕累累的啞巴姑娘幫扶在背,單四月生背起啞巴姑娘,頭也不回地回了家。
兩個陌生男人冷眼旁觀,十一分的不情願,兩腿像灌了鉛似的跟在最後面。
單四月生把啞巴姑娘十分小心的放到炕沿,啞巴姑娘背部皮開肉綻,痛苦的匍匐在炕上,兩眼噙著淚,極為恐慌地涰泣著。
也是啞巴姑娘該遭此劫,她從草棚逃脫,跑到陽坡溝上去,夜黑難辨,也不知路徑,復又跑回來,來來回回在陽坡溝徘徊,卻始終沒有跑出去。恰好遇見賈仙姑與兩個男人,被賈仙姑認出,遭了禍殃。
單丙寅把神婆等人安排在客房,囑咐婆娘,兒媳炒菜做飯。賈仙姑掏出兩張嶄新的百元鈔票,硬㩙到單丙寅手中:“他單爸,吃來喝來地,打擾大得很,一點小意思,甭嫌少!”
單丙寅死活不收:“他嬸,見外了不是,吃頓飯也吃不窮咱,神奶奶都是老熟人,平素請都請不來呢!”
賈仙姑變了臉,把錢拍在桌上:“你這是看不起我幾個,要不收,我幾個飯不吃,馬上走!”
單丙寅怕鬧僵不好收場,便退出房門。他到廚房小聲對兒媳囑咐道:“這幾人心腸狠得像鐵塊,不太對勁,把飯做好些,橫豎不在一頓飯。趕緊叫四月生到鎮上派出所報案,我設法穩住他們,一定要小心,別讓他麼察覺。”
為了不讓這幫人起疑,單丙寅把自已珍藏多年的好煙好酒“紅塔山”“河套老窖”取出來,熬上“罐罐茶”,房門不出地陪著他們。
神婆,賈仙姑,史善娘早早爬到炕上,把腿伸進被窩,非常高興地嘟囔著:“咱北方人的福: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是這熱炕好!”
兩個男人盤坐在炕頭火盆兩邊,喝著“罐罐茶,”見單丙寅這般慷慨,緊鎖的愁眉舒展開來。
廋高個:“單老哥,煙上檔次,聽說縣長級別才抽這煙。”說著,手法嫻熟地剝開煙盒,給單丙寅,矮個子分別遞了一根。
單丙寅:“老哥,你倆抽,早年上人送的,我旱菸抽慣了,吃這煙沒味道,白糟蹋哩!”
矮個子:“老哥,你不會享福,聽說這一根菸要五毛錢呢。”
單丙寅心中一凜,心裡暗罵,可惜了我這好煙,就要餵了狗。單丙寅陪著笑:“管他呢,再金貴咱也抽不慣。”
廋高個點起香菸,狠勁抽了一口,很愜意地吐著菸圈,那神態,直如自已做了神仙。
二媳婦端來一盤土豆絲,單丙寅在炕桌上擺齊酒盅,擰開瓶蓋,雙手哆哆嗦嗦地斟滿酒盅,房子裡頓時瀰漫著一股蘋果味的酒香。
瘦高個聞到撲鼻的酒香,顯得異常興奮:“好酒!看不出老哥還真有點好東西。”他端起酒盅:“老哥,你先喝了這盅。”
單丙寅忙不迭地擺手:“高血壓,高血糖,大夫說不想活了就去喝酒。早些年愛喝,身體不好,都忌好多年了。”
單丙寅:“老哥說的是,這東西能喝就喝,不能喝時千萬別碰。”
矮個子:“不喝最好,來,幹!”
兩人也不管單丙寅,一盅一盅碰起杯來。
兩人貪婪地飲著,酒至半酣,開始猜起拳來。
酒足飯飽後,屋子裡一片狼藉,單丙寅一邊勸眾人多吃;一邊心急如焚地等兒子四月生。
神婆等人吃飽喝足,一個個溜下炕,準備動身離去。
單丙寅:“還早哩,再喝點茶,免得路上口渴。”
瘦高個:“不了,老哥......吃得飽喝得好,舒坦得很......你是個好人。”瘦高帶著酒性,略有些醉意。
神婆:“他單爸,今日個欠你個人情。咱說好,有情後補。”
單丙寅:“看神奶奶說的,咱條件有限,也拿不出高檔名貴的東西來,將就些粗茶淡飯,大家不嫌棄就是看得起我。”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刺耳的警笛聲。屋內除了單丙寅,其他人無不聞之色變,恐慌中帶著無限的驚懼。
單丙寅:“真稀罕,這山窩窩頭哪來的警車?你們先坐會兒,我去看看。”說著,藉故出了院門。單丙寅婆娘,兒媳也緊跟在後,相繼出了門。
單丙寅一出門,見兩輛警車停在莊院兩頭,十多名荷槍實彈的幹警已將莊院圍了。門口有兩名幹警持槍把守。單四月生站在警車旁,焦急地往院中張望。
一個手提擴音喇叭,身著警服的,便是派出所所長,見單丙寅出來便問道:“人呢?都在嗎?”
單丙寅:“在呢,都在呢!”他多少有點激動。
所長操起擴音喇叭,對著院門喊:“裡面人聽著,你們被包圍了,人人雙手抱頭,走出大門。”
所長連喊三遍,不見動靜。他向兩個幹警朝天一指,示意鳴槍示警。“砰砰”兩聲槍響,子彈射出,傳來劃空哨聲。
瘦高個聽到門外槍響,爬上莊院牆,一腿方跨出牆外,“砰”,瘦高個小腿中彈,“哇”地一聲慘叫,一頭摔下倒在牆根。兩名幹警迅速撲上,給他上了銬,半拖著上了警車。
任憑所長如何喊話,院內一片靜悄悄。所長打個手勢,四名幹警衝進院內,矮個子癱坐在屋簷下,雙手抱著頭瑟瑟發抖。神婆鑽進客房桌布下面藏身,被拽出來時,褲腿被溼漉漉的尿水浸透。賈仙姑,史善娘最後在廁所糞池裡被搜出來,滿身沾滿屎尿咄咄逼人,汙穢奇臭令人作嘔。兩位屎尿糊成的大仙周身散發著濃郁的氣味,人人掩住口鼻,不敢近身,躲之唯恐不及!
所長好生為難,警車中豈可容得這等腥臭?好在有單丙寅家婆媳二人各自翻出些衣服來,換去大仙“護法寶衣”,這才幫所長解了圍。
眾人小心翼翼把啞巴姑娘抬上警車,啞巴姑娘眼含熱淚,聲音沙啞地囈語著,向著單丙寅一家跪倒頻頻叩頭,感謝一家人的救命之恩。單丙寅看著心都碎了,單丙寅撫摸著啞巴姑娘的頭,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下來:“苦命娃,娃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好好去吧,讓警察幫你,早些能回到家,也不知家人如何著急呢。”
所長臨走,對單丙寅父子褒獎有加。所長告訴父子倆:被抓捕的幾人,來頭可不小,瘦高個外號“竄天猴”,矮個子外號叫“黑無常”,是幾省通緝的倒賣人口的要犯。賈仙姑也是有前科,至於神婆,史善娘與這些人夥同作案,法律不會輕饒。
警燈閃爍,警笛長鳴,單丙寅望著遠去的車輛,心中波濤翻滾,五味雜陳,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