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妙點頭。
表情並不意外。
畢竟能搞出那樣的動靜，沒看見上百法相，才有問題。
飛空船一路駛來。
在泥像一關中，張靈均名列第一，一共觀得三百六十七種法相，便力竭而倒；莫十二排名第二。
對於張靈均，莫十二一類修者來說，三百餘法相併非是極限。
只是靈府內紫氣耗盡，神念倦怠，無法支撐觀摩過程罷了。
畢竟泥像一關。
有此類天賦的修者動輒上百；
沒此類天賦的修者無論多努力，能看見的法相也不過一手之數。
只是莫十二情況有些特殊。
第一點，所耗時間比張靈均多了兩倍不止；第二點，無相泥像出聲提示。
要知道，無想泥像出聲，一般都是戲弄他和妙樂。
喚來些精怪妖魔，攔路於前。
這一次出聲，卻是提醒莫十二暈倒。
總覺得哪裡不對。
但三妙也說不上來。
畢竟莫十二觀得三百六十七種法相，也算得上天賦卓絕。
揣著一絲疑慮。
三妙又閒扯了幾句。
卻不料與莫十二，薛師傅極為投機。那一絲疑慮頓時被甩到九霄雲外去，茶水換青檸汁，越聊越起勁。
他有許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了。
同為峰主，仙君的修者，一半在閉關鑽研大道，一半在尋求長生之法。
修為雖高，但一日不破紫之極，便一日有道消身隕的危險。
仙君們放下一切，但終歸放不下這浩渺塵世。
一入修行道，輪迴是前塵。
修者身隕，其魂歸太虛，其精血歸凡塵。
真正的“塵歸塵，土歸土”。
三妙很久沒有拜訪老朋友，就是擔心在老友眼中，瞥見那一抹急迫。這抹急迫最是磨人。
足以將老友變作陌生人。
除卻這些個峰主，仙君，其餘修者見他，皆有一分侷促。
沒想到小小的藏書閣中。
竟有兩位不卑不亢之人。
三妙本欲暢聊一夜，卻感到窗外雲霧飄動，熟悉的陣法波動傳來——是飛空船。
果不其然。
一炷香後，霞光萬丈，天光大亮。
飛空船停在他的倒懸山上。
三妙喝完一杯青檸汁，擦了擦嘴，才拱手告別。
臨走前，他看向莫三，青眼有加道：“此次考核，我會為你預留一個席位。”
等三妙走後。
藏書閣二樓傳來一道詢問聲。
薛師傅疑惑道：“此人是誰？如何預留席位？”
莫三喝下一口青檸汁，介紹道：
“眾妙門三峰峰主，三妙仙人，紫之氣八段。大律令道大成，煉製法寶太虛階‘倒懸山’。他說得為我預留一個席位，指得應當是第三峰親傳弟子之位。”
她的語氣過於平淡。
讓薛師傅下意識應和了一聲，然後……
一息過去……
兩息過去……
三息……
“噗——”
薛師傅一口青檸汁噴出。
莫三早有預料，將身一斜，捂住杯口。
薛師傅：“仙人……三妙仙人？！”
莫三好笑點頭：“正是。”
薛師傅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我方才，居然與仙人坐而論道？！”
不僅是坐而論道。
而且還拿出平日提點她的氣勢，在那吹鬍子瞪眼，手舞足蹈。
莫三笑意愈發明顯。
但她知道，如果現在告訴薛師傅，怕是得喚個郎中來急救。
她微微頷首：“正是。”
薛師傅捂住自己的心臟，只覺得腳底輕飄飄，腦子裡天旋地轉。
鍾靈城地處偏遠，王城朝歌在十萬八千里之外，背靠的觀星山綿延不斷，山脈之中叢林茂密，妖獸繁多，乃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之地。
雖說翻過這片山脈，就是眾妙門。
但說來容易，行之難如登天！
如此閉塞之地，僅靠靈石陣於外界往來交流，只有大世家才能熟知天下事。
而他，一個尋常的引路修者。
居然能有這麼一天。
以畢生所學，與仙人論道。
何止是三生有幸！
簡直是四五六七八生有幸！
良久。
薛師傅才平復躁動的內心，老臉一紅，開始擦拭起桌案上的青檸汁。他埋怨道：“你這孩子，也不知道早點說。我剛剛沒失態吧？”
共計捶了三次桌子，賭誓發願了四次，吹鬍子瞪眼不計其數。
莫三裝作思考。
隨後，頂著薛師傅緊張目光，緩緩搖頭道：“薛師一如既往地神采飛揚，言之有物。”
這下。
薛師傅心落回肚子裡。
灌下一口青檸汁，發酸的汁水都嚐出些甜味。
他樂呵道：“仙人之言高屋建瓴，比我有見解多了……”
趁著薛師傅絮絮叨叨。
莫三捧著青檸汁，看向窗外。
那座巍峨的倒懸山上，飛空船霞光萬丈，在縹緲的雲煙之中，如同仙境落入凡間。聲聲脆鳴悅耳，道道劍光灼目。
飛劍劃破雲端，盡情馳騁於天際。
莫三眯著眼，心中也有一分少年意氣升起。
修者之於天地，渺小不堪，卻以渺小之軀，悟大道，破迷惘，救該救之類，殺該殺之類。
此心一顆，向大道，也向眾生。
太虛境內。
一人形如枯槁，身軀被一層浮土掩蓋。
此地光陰凝固。
或許是百年，或許是千萬年。一道立心之聲傳入殘軀耳中。
他眼皮微微顫動。
瞬間。
佈滿猩紅紋路的古戰場驟生變化，萬千法相自猩紅之霧中生出，挾滅天之勢，轟向此道殘軀。
終歸於死寂。
倒懸山上，無相泥像簌簌抖動，怪聲怪調發出。
八重門大殿之中。
三妙不顧諸位使徒驚訝的目光，突然起身離場。眨眼間衝入偏殿，望向臺上發出怪異聲響的無相。
神念剛一探出。
一團泥巴飛來，正中三妙眉心。
怪異聲響中斷。
無相泥像好端端立於臺上，雖無目，卻滿含戲弄之意。
火急火燎的三妙：“……”
擦掉泥巴。
去你的。
他一撩袖子，原路返回。
汴涼河邊。
赫長命一臉的劫後餘生。
這個時間段，本是枯黃小草定下的“古戰場歷練”。
但是！
就在剛剛，枯黃小草說今日的“古戰場歷練”取消。
然後一聲不吭，自己一個草走出亭子，一頭扎進土裡……
很明顯是心情不好。
赫長命和仙靈芝對上眼，本想發出喜悅的鳴叫。但念及枯黃草的本事，只是剋制地相互擊了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