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病鬼循著聲音過來,便看見五號抱著莫六,正走上河岸蒸乾水液,白汽升騰。五號的臉很紅。
它的好哥們小司呢?
不會還在河裡泡著吧……
病鬼往安樂河中看了一眼,卻只看見平靜的水流慢慢流淌,在愈發明亮的月光下,河面亮得像是一面鏡子。
“你們……”它糾結著措辭,卻看見五號一個眼神刀過來,瞬間噤聲。
不對,五號是個瞎子鬼啊。
它怕什麼呢?
雖然是這麼想,但病鬼一對上那雙佈滿湛藍裂隙的雙眸,依舊發怵。
五號抱著陷入昏迷的莫六,背脊挺直,朝著車行道走去。它赤裸著上半身,長髮披散在後,渾身上下只穿著一條水藍色絲質長褲。
原本平靜的安樂河驟起波瀾,恢復原狀的鬼車沿著河床,一路行駛到岸上。
它老老實實地跟在五號身後,車輪一滾一滾,車廂時不時擺動,靈活得像是一隻小狗。
病鬼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逐漸遠去的鬼車。
它為小司默哀一秒,就屁顛顛飄上了鬼車,興高采烈地坐在原本屬於“小司”的駕駛座上。
沒一會兒,鬼車上了陡坡,五號便抱著莫三,進入了車廂。
它冷著臉,把莫三放在旁邊的座椅上,擺得很端正。
等鬼車重新走回正道,悠閒地行駛在城市街道,穿過尖峰大橋的尖頂拱門時。車輛一歪,一個顛簸,就見莫三一倒。
五號肩膀一沉,某個討厭鬼把頭放上來了。
它抿著唇,把莫三重新擺正。
沒過兩秒,肩膀又是一沉。
它渾身散發的冷氣一洩,眼中湛藍裂隙消失,重新變回灰濛濛的藍色。心中還是很氣,卻找不到一個發洩口。
剛剛在河水中。
某個討厭鬼一清醒過來,就鬆開手,開始質問它,問它剛剛在幹什麼?
每次都是這樣。
做了也不承認,只會甩鍋給它。
前一秒手指頭直接掀開它的眼皮,狎暱地觸碰它的眼球,嘴裡顛三倒四地說著什麼“真好看”“像是老舊油畫上蒙著的一層霧”。
它眼睛被扒拉得流出淚水,便扯了扯對方的袖子。
結果,那人的態度一下就惡劣極了,掐著它的尾巴問“為什麼不看我”“這麼不乖,可沒有小魚條吃”
誰要吃那點小魚條。
五號看在某人腦子不清醒的份上,勉為其難地原諒了這一次冒犯。
它只是很憋屈。
清醒的莫六,和迷糊的莫六,完全是性格相反的兩個人。前者總是保持克制,儘量情緒平和地面對一切,很難有失態的時候;
但後者卻常常保持著一腔恨意和殺氣,不知道在恨什麼,像是這個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
大部分時間下,它都是和第一種狀態的莫六接觸。
它能隨意捉弄她,比如浮出水面的時候不小心濺了對方一身水;故意挑食,就是不吃完一整條魚。惹得她無奈極了,說這是她拿工資換的一桶魚。
笑死,它就是摸準了這點,才故意這麼做的。
還有講故事的時候,故意裝聽不懂。太好玩了,某人一定會一臉期待地等著它的回應。
它如果一直不回應,某人就一直等著。
捉弄莫六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這一切的快樂終結於那一個意外,都怪那隻死天鵝。
如果不是那隻天鵝,在他和她的相處中,他明明一直處於上風。
氣。
非常氣。
但對於腦子迷糊的莫六,它也不好多說什麼。
正強行給自己灌著迷魂湯呢,五號身體突然一僵,一股酥麻之感從眼眶傳來,瞬間遍及全身。
朦朧的藍色河流中。
它攬著莫三的手臂突然收緊。
渾身上下,只有幽藍的蝶尾在水波衝擊下不斷流轉,與美夢相似,更像是美神散開的裙裾。
明明是它用手臂囚住了懷中的人類。
但眼球上的溼熱觸感卻在提醒它,這個本該是它囚犯的人類,正大逆不道地伸出舌尖,細細舔舐它的兩顆眼球。
在安樂河中,水聲並不明顯,此刻卻震耳欲聾。
五號流著淚,伸手推拒,卻被按著魚尾,細細地品嚐一個遍。
等它終於將人推開時,便聽見一道質問的聲音響起:“你剛剛在幹什麼?”
五號側著臉,眼尾還覆著一層黏膩的透明水液。
它喉結上下滑動,聽見質疑聲的瞬間,便轉過頭,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十足十的負心漢:
“你居然問我?”
它還沒抗議一句,就見莫六雙眼一閉,徹底地陷入昏迷狀態,沉入水中。
經過簡單的檢查,五號發現,某人昏迷單純是因為能量耗盡,只需要得到充足的休息,便能很快恢復過來。
而它清白的魚尾,清白的眼球,卻再也回不到曾經。
很好。
如果不是確認每次莫六陷入昏迷,都是不得已為之,它已經要開始鬧了。
鬼車內。
五號越想越氣,最後直接氣笑了。
莫三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似寧靜,腦中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在她劃定的“封禁區”中,“種子”百死不僵,一股股能量不斷衝擊著透明壁障。莫三一不做,二不休,摧毀汙染效能量的同時,順藤摸瓜,朝著能量的源頭攻去。
城東郊區。
夢本來操作眼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玩得不亦樂乎,語氣興奮。
剛開始發動攻擊時,還會給自己配一個音效,但越到後面,越沉默,充作“遊戲手柄”的眼球被捏扁,巢穴之內沉默蔓延。
等夢發覺到莫三的反擊時,它將眼球一丟,說道:“行行行,給你玩行了吧。”
天鵝觸角波浪形蠕動一瞬,期待地接過“遊戲手柄”,連結進入第一人稱遊戲模式。
只見眼前場景一變,落入幽深的黑暗……
沒有畫面也就算了,為什麼連聲音都沒有?
突然,觸角捏著的“遊戲手柄”開始發燙,當天鵝發覺到不對,退出“遊戲模式”時,遊戲手柄已經不受控制,開始掙扎。
眼球猛地掙脫束縛,高懸於半空,然後猩紅瞳孔一震,如同指南針似得亂轉。
天鵝後退半米,驚訝地發現,這顆眼球居然散發著莫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