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日記很長，寫了整整兩頁：

【媽媽在微笑，她的情緒總是那麼穩定。她還說，她也喜歡看怪物的故事，最討厭偽善狡詐的勇士。

她眼睛裡像是在發光，撫摸我頭頂的時候說，已經幫我把勇士的臉剪碎了。她說，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媽媽說了好多話，最後一句是——三號，你和我很像。

她看著我吃掉一顆糖果，微笑著走向了走廊深處，那是考試的場地，充滿了碎肉和鮮血。

媽媽每次打掃，都會清出很多桶肉泥和汙血。

我很崇拜媽媽，她是我的榜樣。我也想做一個情緒穩定的人，我如果一直保持微笑，是否就能更像媽媽一點？】

三號一直翻看日記本，看到最後一頁：

【4月23日，大雨。

最近幾天總是下大暴雨，基本看不見太陽，每次看天空都是烏雲。我試過趁天空不注意，猛地抬頭往上看，但結果是一樣的。

創世紀中那場毀天滅地的大洪水，會降臨嗎？

明天我打算去看海，那條魚似乎很喜歡大暴雨，它會出現的。雨一停我就跑，一直跑到東13號去。

希望雨能停。

明天下午是最後一場考試，我很期待。】

下一頁是空白。

三號停下一旦停下翻動紙頁，逼仄的房間就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不對，並非是完全的寂靜。

在混凝土牆體的後面，大暴雨轟然砸下，將廢墟泥土擊碎，讓大榕樹謙卑地彎腰，一切完整的事物破碎重組，形成一個嶄新世界。

空氣中一直有潮溼雨水的味道，那是毀滅與新生的氣味。

三號合上日記本，放入抽屜中。

在關上抽屜的一剎那，她心思一動，拿出一顆裹著藍色糖紙的軟糖，被剝離下來的糖紙亮晶晶的。

至於糖塊，淡黃色的糖塊表面有一層白色糖霜，觸感軟彈。

三號手臂稍一用力，將淡黃色的糖塊放在眼下，手指捏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指尖沾上糖霜。

有點軟。

和變異蛞蝓一樣。

吃這個糖和吃蟲子有什麼區別。

日記本在說謊，是因為第二個閱讀者嗎？

可是每隔幾天，就重複糖果的美味，是不是太過誇張？

而且媽媽講故事的手段太拙劣，她每次都耐著性子傾聽。在考試時，尖銳的刀鋒切割她的臉頰，冰冷的儀器沿著虛線，撬開她的頭骨。

大腦皮層並沒有痛覺神經，她第一次就知道。

監考老師告訴她，這個世界存在怪物，一些從怪物體內提取的藥液，會在人類身上產生不可思議的化學反應。

“3號很有天賦。”

“完全適應，這簡直是奇蹟。”

“她的瞳孔開始擴散了，濃度固定！”

“實驗體越來越少，下一輪篩選還有多久？”

“不需要再次篩選，3號，試劑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她會成功的！”

“a級精神類異種，s級成長潛力，我們的選擇是對的。人類本身，就具有無窮的潛力！”

在這些宛如旁白的話語中，她想起了媽媽的喃呢。

那是有關勇士墮落，成為怪物的詩篇。

媽媽總以為她喜歡這型別的故事，但她只喜歡前半段，勝利和榮耀，征服和強力。品格是糖果外的包裝紙，可有可無。

“叩叩叩—”

媽媽開啟門，猩紅雙眼透過門縫看著她。

“最後一場考試。”

三號的舌頭貼緊上頜，一口吃下糖果，認真地咀嚼。她起身，走出房間，像是籍籍無名的勇士佩戴銀劍，趁著月色奔襲出城。

她苦等多年，只等成名之戰。

“我姓莫。”院長媽媽垂頭看著三號，微笑時露出滿口尖牙，一滴粘稠的猩紅血絲滴下，

“你以後就叫莫三，怎麼樣？”

莫三避開媽媽的嘴角，點了點頭：“我是莫三，海港福利院的3號孤兒。”

最後一場考試開始。

依舊是機體改造，藥劑注射，無數的針尖穿透肌膚，數不清的管道從她身體中長出。一根細小的絨毛突然從鮮血淋漓的傷口長出。

耳邊嗡鳴聲陣陣，一切細小的聲音都被擴大。

福利院外的廢墟之中，車輛的轟鳴聲響起，車輪轉動，一道道訓練有素的命令傳達，那些人莫三一個都不認識。

車隊從西13號，北13號，南13號一路疾馳而來。

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莫三看著周圍忙碌的老師，還有藏在門後的院長媽媽，最後將目光放在天花板上，縫隙裡沾染著陳舊的血跡。

耳邊的汽車轟鳴聲越來越近，儀器嗡鳴，最後一針藥劑注入。

她瞳孔渙散，幾乎要佔據所有眼白。

陷入昏迷時，莫三聽見福利院外一聲響動，車隊已經抵達。

漫長的黑暗之後。

莫三模糊的意識漸漸恢復清醒，像是萬年冰川之下的一塊堅冰，驟然翻轉出水，萬物清晰。

“噠-”

一盞亮燈在小圓桌上開啟。

她被綁在一張審訊椅上，由於燈光的緣故，看不清桌後人的面孔。

“實驗體三號，接下來的問題有關你能不能獲得人權，請認真作答。”這道聲音冰冷。

莫三眯起雙眼，脊背朝後靠：“等等，什麼是人權？”

那道聲音一頓，開次開口已經緩和許多。他解釋完畢，問出第一個問題：

“你的姓名？”

“莫三”

“年齡？”

“11。”

“有關福利院內部進行的違法人體試驗，你知道多少？”

“什麼是違法？什麼是人體試驗？”

“違法即為……，人體試驗即為……”

“我接受過67次違法人體試驗，其他編號也接受了一定次數的試驗，如果你想知道具體次數，我可以告訴你。”

“你的異種化程度到達哪一步？”

“如果異種化程度是指人體試驗的進展。那麼我就是終極，老師們說我天賦極強，完美轉化為a級精神異種。”

“你是人類，不是異種。”那道聲音突然激烈，又強行平復，念出下一個預設好的問題，

“如果我們沒有趕到福利院，你會幫助你老師和院長進行其他活動嗎？”

“我會給他們舉辦歡送會。”

“什麼是歡送會？”

“死亡。我從過往看到，那些舉行歡送會的孤兒，都走向死亡。死亡是一件好事，它會讓我平靜。”

“為什麼要殺死老師和院長？”

莫三看著那束強光燈：“因為我很疼。”

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了走向終極，成為一個完美的試驗品。只是天性的敏感讓她夜不能寐，血液裡的剋制謹慎讓她懂得蟄伏。

“那舉行歡送會之後呢？你打算做什麼？”

“東13號，我想去看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