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子主要從事人口交易,就是將一些年輕的女人,還有小孩,送去一些需要他們的地方。低成本,高利潤。漸漸的,我們村子裡發了財,不僅修起了小別墅,還在城裡買了房,也不用每天頂著大太陽犁地,日子越過越紅火。
但是,十天前,村頭的李二娃夜裡不睡覺,反而把燈點上,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院門。就有人問了,李二娃,大半夜不睡覺,在幹嘛呢!
他卻認不出問話的人,嘴裡不斷地重複著:她們來了,她們來了!我看著呢!只要我睜著眼,她們就害不了我!
我就問:誰來了?誰想害你?
李二娃突然拉下臉,惡聲惡氣地說:還能是誰?!那些拐來的女人小孩!”
說到這,高石抹了把臉,一副委屈難過的模樣,
“那可真是沒有良心,不懂得感恩!什麼叫拐?!每一次我們外出進貨,都是告問了天老爺,祂吃了咱的貢品,擲杯筊也是一陰一陽,那可是笑杯。我們做事,那是天老爺默許的!
這就叫問心無愧!
我叫人綁了李二娃,壓到村尾的神龕前,讓神婆來喊魂。這李二娃,一定是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被迷住了。可等儀式結束,李二娃還是沒恢復正常,依舊在說,不能閉眼,千萬不能閉眼。一旦睡著了!她們就來了!
真是晦氣的東西!我當時氣血上頭,就叫人給他灌了一碗迷魂湯。不一會兒,李二娃就睡過去了。我本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誰知……誰知睡過去的李二娃脖子上突然多出一道青紫的手印,像極了女人的手。然後……他一聲大叫,突然從夢中醒來,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張開,只說了一句話:
她們來了!!
全村人都看著呢!李二娃噴出一口血,雙眼一翻,就這麼死了!”
高石說到這,他身後的謝老大,謝老二,謝老三和謝老四紛紛露出一抹懼怕的表情,身體抖若篩糠,顯然十分怕死。
好不容易賺了這麼多錢,卻沒命花,多冤枉!這天底下都找不出比他們還冤枉的人。
“我們怕極了,急忙擲杯筊詢問天老爺的意見,那些女人和孩子,是不是來索命來了?結果又是一陰一陽,笑杯……這是天老爺預設了,她們真的來了,真的有鬼!
從那天起,我們村子裡的人就都沒閉過眼,每天提心吊膽,生怕睡著了就被害死。想要睡覺的小娃子也被大人打醒。我請了很多個大師來看,又是唱又是跳,但根本沒有一個人看穿我們村子的病根!
都是些騙錢的垃圾!好在……好在天老爺長眼,讓我們遇見了您。”
末尾,高石還捧了敲門鬼一句。
敲門鬼:……
所以那些大師,怕也是死在了這個山溝溝裡。他們可能到死都沒想明白,騙了一輩子,居然栽在這。
“你讓村民都到廣場來,我知道失眠症該怎麼治了。”它說道。
寂靜的山林中傳來一聲野獸的嘶鳴,鳥雀振翅飛向那輪彎月。
月光之下,藏在房中的村民聽到鑼鼓聲,拖著沉重的腳步,一個個走向村尾的小廣場。
小廣場最深處,蓋著黃布的神龕始終安靜地等待自己的信徒。
被請出廟宇的神明,便不再歸於一種偉大的,不可觸及的存在。它們遵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原則,在接受供奉之後,便使出法力平息信徒所求之事。
當神力微弱,或者不再靈驗。那麼虔誠的信徒便會以“不自然”為由,將神像裹入紅布,棄之廟宇外,藩籬上。
路過的人見了這些泥身斑駁,金漆剝離的神像,每每掩面而走。這些被拋棄的神像為它的信徒實現了什麼願望呢?那真是說不清。
敲門鬼盯著神龕,試圖透過那面黃布看出些什麼。
它常常見鬼,卻從未見過什麼神聖。
“掀開那面布。”它說。
高石看向一個身形佝僂,上了年紀的女人:“沒聽見門大師的話嗎?去把布掀開。”
一盞盞高舉的燈盞照映在村民的臉上,他們神情緊張,為自己的命運擔憂。
敲鑼鼓的時候說了,門大師有了解決失眠症的辦法。
這可是村長第一次敲響鑼鼓,想必這個大師是真有本事……
黃布被一根木棍掀開,一尊泥塑神像威嚴地矗立在神龕中,雙目緊閉,手結蓮花印,背後是一輪金色懸日,應當是什麼彩色貼紙。
“沒有神力,一坨造型特別的泥巴。”敲門鬼失望地收回視線,看向眾人的眼中帶著一抹不解,
“神不是真神,鬼也不是真鬼。這個失眠症,只是一個你們臆想出來的東西。不信的話,來一個人現場入睡。我給你守著。”
“可是……”高石提出一個疑問,“李二娃當著我們面死掉,這還能有假?”
敲門鬼沉默一會兒,它也想不通,但就是覺得古怪。
這李二娃死因具體,被厲鬼索命,死前還給出瞭解決辦法,不睡覺。還剛好死在全村人面前,死狀悽慘,震懾感十足。
如果她是索命厲鬼,要靠入夢殺人,那它絕對不會在全村人面前殺掉李二娃。
這不是自斷手腳嗎?
怪,
非常怪。
但敲門鬼非常確定,此刻村中絕對沒鬼,要一定說有,那也是這些村名心中有鬼。
“先別管死人。你現在讓一個人睡著。有我在,絕對沒問題。”敲門鬼有些煩躁。
這種身處迷宮中央的感覺太難受了。它知道真相就在眼前,但怎麼也想不明白。沒準就是李二娃自己嚇自己,然後村民心中有鬼,才有了這個近乎荒誕的“失眠症”。
人類就是麻煩。
食用五穀雜糧堆砌而起的血肉之軀,卻擁有著比詭怪更旺盛的慾望和更復雜的情緒。
掀起來的黃布再沒有拉上,神龕中的泥塑神像默默注視著。
注視著一位村民被選出,注視著一碗迷魂湯被灌入他腹中,注視著昏黃燈盞燭火躍動,人影搖曳,那人沉沉睡下。
廣場之上如同死一般寂靜,所有人屏氣凝神。
一秒過去了、十秒過去了、三十秒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在所有村民的注視下,一道輕微的鼾聲響起。
高石面露震驚,卻還是不放心道:“門大師,我讓大傢伙將就在廣場上睡一晚,您幫忙看著點。我擔心這鬼瞧準了目標動手。”
敲門鬼:“天色已晚……”
高石:“錢不是問題!”
冥冥之中,莫六的面孔浮現在敲門鬼眼前。它妥協:“行,就今天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