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
赫長命叩響莫家宅院的後門。
掉漆的硃紅色門扉掀開一絲縫隙，一隻眼睛眨了眨，問道：“何事？”
赫長命拿出竹筒，神秘道：“眾生音。”
不消片刻，門扉被人從內部推開。
寸草一身勁裝，青翠竹筒漂浮空中。她一眼便瞧見地上的奇怪扁擔，堆砌的木盒上綁著一人一鬼。
同時，一股酒香散開……
她挨個簽收道：“鬼貨郎，吊死鬼的繩索，這個人是……”
赫長命還未開口，便聽貨郎說道：“這人揹著三條人命，可不是什麼好貨。別錯放了。”
寸草點點頭。
神念一動，瞬間，三十點金光飛出，融入赫長命的竹筒之中。
扁擔懸空而起，飛入後門。
赫長命拱手，樂滋滋地往回走。
莫家府邸和西市距離極近，穿過一條汴涼河便是。他沿街走著，看見不少衣著考究的修者。
在河邊尋了間亭子坐下，包袱一放，雙腿一盤。
赫長命瞬間進入冥想狀態。
只是這一次，他並未複習淡黃長卷上的內容。
而是將神念一沉，落入眾生音內。
這次身懷鉅款，赫長命顯然有底氣得多。瞬間進入珍寶閣中，打眼一瞧——嗐！翻過翻過！
參悟殿中，倒是有很多選擇。
《道德經》《坐忘論》《素問》《算經十書》《齊民要術》《紫霞論》《小周天》……
每翻開一本，都是滿滿的知識。
赫長命有些喘不過氣。
他望著那一沓厚厚的《算經十書》，心中大道隱隱渙散……
村長明明跟他保證過，修道不修算學！
就沒有一本圖文並茂，寓教於樂的典籍嗎？
赫長命在參悟殿中轉來轉去，突然感到紫氣一震，一貼心得體悟被人換走。他有些急切，加快了瀏覽的速度。
但參悟殿中，觸目可及的都是字。
赫長命捧著那些個典籍看了好一會兒，只覺字元扭曲，不斷搖晃。再定眼一看，字裡行間都寫著兩個大字——
憨憨！
心臟被插了一刀。
他捂住自己腦子，突然靈光一現，想起那日看見的乾枯小草。
在殿中轉了一圈，才從犄角旮旯裡瞥見一抹黃綠之色。
乾枯小草躺在書架上，一截懸在空中——搖啊搖——飄啊飄。
沉溺在書香之中，乾枯草昏昏欲睡。
它感受到很多修者來來去去，毫不留戀地擦身而過。
有些瞎子翻書的時候，還夾住了它的根鬚……
到底是誰沒長眼睛？
一股神念掃來，乾枯草抬起根鬚，往書架裡挪了挪。
一會兒別撞著它。
但奇怪的是，這股神念沒有一晃而過，而是慢慢下沉，拖住它的軀體，像溫水一般包裹著葉片和根鬚……
“啵-”
汴涼河邊一間隱蔽的亭子中。
一棵小草幽然出現，周身散發著瑩瑩微光。
枯榮草：！！
它看著雙眸緊閉的赫長命，根鬚搓了搓。
小少年，看我大枯榮草送你一場大機緣！
乾枯草鼓足勁兒，猛衝進入赫長命眉心。
包袱中。
仙靈芝啃饅頭的動作一頓，掀開一道縫隙，往外一看——赫長命正在打坐，河中聲樂鼎沸，周邊紫氣正常。
沒毛病。
撕下一條饅頭，塞入嘴中。
仙靈芝自覺盡職盡職。
在它的警戒下，打坐的赫長命絕對不會有一點危險！
直到初陽升起，朝霞漫天。
仙靈芝才察覺到一點不對勁。
赫長命這憨憨，絕對坐不住這麼久。
瞬間。
亭中一股濃郁的白霧散出，帶著濃郁的藥香，灌入赫長命口鼻之中。
不管出了什麼事，直接下補藥肯定沒問題！
靈芝藥氣源源不斷地散出，在空中形成一個漩渦，被赫長命不斷吸納。
但只見白霧越來越稀薄，人卻沒有轉醒的跡象。
仙靈芝：？
它改躺為坐，菌蓋一片凝重。
第一批進入赫長命體內的藥氣震盪，試圖相互呼應，卻收效寥寥。那麼多的藥氣，居然都被吸收完畢？
這小子訛它呢？！
好在赫長命靈府對它不設防。
仙靈芝混入石質靈府中，猝不及防之下，看見一株乾枯的小草懸浮，正散發著濃重的死氣。
稀薄的白霧正圍繞在小草身邊，毫不留情地被吞掉。
仙靈芝菌蓋一壓，怒氣衝衝。
瞬間，極度恐怖的生機從菌蓋之中溢位，凶神惡煞地朝渺小草株撲去！
高濃度的補藥和毒藥無異。
對於和它品性完全相反的小草，仙靈芝殺意畢露。
瞬間，死意和生機同時出現，相互傾軋，互相吞噬，靈府一會兒死氣沉沉，一會兒瑩潤髮光……
大枯榮道中，赫長命本就在歷經最基本的“三生三死”。
肉體極度苦痛。
他非常茫然。上一秒，因為不愛學習選擇枯黃小草，下一秒，直接被踹進一座古戰場中，和白骨戰魂搏鬥。
這也就罷了。
打著打著，靈府之中突然一陣燒灼，然後傳來一股焦糊味……
焦糊味？！
內視一看，仙靈芝和枯黃小草正大打出手。
赫長命：？
一柄古劍刺入心脈，第三回死亡。
死意畢現，他卻沒體悟到一分生機。
枯黃小草中止顯化。
下一刻，仙靈芝被甩出靈府，赫長命也恢復了神志，捂著自己的心臟，腰腹，和腿腳，嚎叫著蹦出三米高。
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一人一草相擁顫抖。
只聽一道古樸蒼老的聲音響起：
【一株三百年的靈芝草，卻有先天神魂；一個偏遠村落的小子，卻有赤誠之心。倒是有趣……】
赫長命捂住自己的腦子，質問道：“你是誰？”
枯榮草：【前塵往事，我早已忘卻。現在只是一株枯榮草，肩負大道。】
赫長命：“什麼道？修羅道？”
枯榮草高人風範不在，呵斥道：【憨憨，大道得靠自己悟！】
赫長命一拳揮出，拳風所及之處，柳條幹枯，青草衰敗。
就連亭子柱上的紅漆，都露出陳舊破落之感……
赫長命鬆開拳頭，疑惑地撓了撓頭：“殺氣如此重，不是修羅道是什麼？”
枯榮草沉默。
說這憨憨沒天賦，只歷三次生死，便能掌握如此死意；說這憨憨有天賦，卻只能體悟表層……
明明年歲相仿。
為何莫十二便能一同參悟枯榮二術，將它喚醒？
思慮良久。
枯榮草覺得，可能是赫長命腦子裡缺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