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誕清除公司。

堆積如山的資料中，一個血色亂線小人勤勤懇懇，將一隻手化為鏟子，一隻手變作剪刀，仔細地修整起凹凸不平的紙頁。

【嘿咻……嘿咻……】

凌亂的紙山被修剪整齊，亂線坐在一座紙山的頂部，裝模作樣地擦拭汗水，隨著它的動作，一團團細小的血線揮灑，像是汗珠。

辦公室外傳來鬼聲竊竊，如同枕邊嗡鳴。

血紅亂線的頭顱之上，驟然出現一個彎曲上揚的括弧。

【死亡……死亡……】

亂線抱著膝蓋笑了很久，才折出一隻紙飛機，在塵埃飛揚的金黃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成功落地辦公桌。

莫六，一個奇怪的人類，擁有兩個名字。

在她血腥殘暴的記憶深處，那本繪圖冊的姓名一欄上，明明寫著“3號”。

或許這個人類殺死了自己的過去，才抵達現在。

亂線搖搖頭，趴在桌面上，從黑洞洞的嘴裡掏出“3號的繪圖冊”。這是那晚莫三從安樂河回來時，給它帶的禮物。

繪圖冊，血色亂線，多麼搭配的兩個東西啊。

繪圖冊上繪製的怪物，成為它摺紙的靈感來源。

亂線哼著怪誕的童謠，撐著腦袋，翻過一頁又一頁畫本。它漆黑的嘴線如波浪般起伏，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叮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

亂線嘴線起伏變大，但它決定裝作沒有聽見。

拜託。

它又沒有耳朵。

但電話鈴聲更加固執，毫不停歇地打來三通。

亂線重重合上畫本，細小的手臂一動，一把舉起龐大的畫本，一口塞進嘴裡。它脖子朝後一樣，腦袋如同斷掉般嘆氣：

【呃啊！】

【你好……你好……】接通電話，如同人工故障的聲音響起。

亂線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莫六。

有什麼事不能回來說，非得打電話嗎？它還是一個孩子，萬一接到詐騙電話怎麼辦。

多不幸啊。

亂線一邊轉著電話線，一邊傾聽莫三的囑託。

“抽屜裡一共有三個密封信封，金漆封口信封保留。將紅漆封口的兩封信分別交給小丑，規則貓，現在就去。等送完信，你可以來城東郊區，廢棄初等學校這兒，我有一份禮物送你，就當這幾天的酬謝。

不清楚位置的話，你可以翻找書桌右側第一堆紙頁，從上往下數第七個資料夾，裡面有這幾處地點的詳細標註。”

【好的……】

亂線還沒來得及複述一遍，電話就被莫三結束通話。

真是個討鬼厭的人。

它拉開抽屜，三個密封信赫然躺在抽屜裡……

城東郊區，夢的老巢。

廢墟之中，舊日的海報欄上還張貼著受表彰的學生，紅底相片失真，笑容和猩紅混作一團。

“咯吱-”

放下手機的莫三側頭，便看見一隻只躲在暗處，墜在身後，掩藏在荒牆之後的詭誕。它們身形瘦削，整具軀體都透著蒼白。

陰翳的蒼白中，猩紅重瞳格外奪目。

奇怪的“簌簌”聲響起，像是春日植物抽條伸長，花朵綻放和菌蓋抖擻身軀時的響動。此地的生機盎然帶著一種毛骨悚然之意。

而且這道聲音……

莫三眯起眼睛，下一刻，由猩紅孢子組成的血色瘴氣瀰漫，三步之內，不辨男女；五步之內，不辨人鬼；十步開外，只有血色瘴氣湧動。

不愧是天鵝和夢。

兩個脆皮怪最喜歡用的套路，拉開距離，幕後操控。

莫三心念一動，一層無形壁障籠罩周圍，猩紅孢子在觸及壁障的瞬間，便發出烈火炙烤聲，燙出一聲聲慘叫。

儘量拖到小丑和規則貓的援助。

此戰勝算極高。

她按捺住心神，按著原先規劃好的路線，一步步靠近夢的巢穴，也是一步步走進血色瘴氣深處。

“砰-”

突然，一個無頭的身軀驟然倒地，掀起一股揚塵，激起更為厚重的瘴氣。

這一個異變引發一連串迴響。

只聽連綿不絕的“砰”“砰”聲響起，然後是多個物體在地上滾動的聲響。骨碌——骨碌——骨碌——

莫三腳步加快，往前走去，下一秒，異響聲靠近。

之間一顆顆如人頭大小的眼球滾來，像是頑皮小孩踢出的皮球，在空地上四處滾動，撞擊在荒牆欄杆上時，發出更為沉悶的“砰！”聲。

靜臥不動的教學樓，也在此刻搖晃，抖落身軀上的塵土，頂著漫天猩紅孢子，站起身來。

它身軀上的每一扇窗戶，都化為一顆巨大眨動的眼球，鋼鐵心臟砰砰跳動，行走時一股股觸角從腳下出現，揮舞之間，孩童的嬉笑聲響起。

莫三仰著頭，都看不全這隻怪物的身軀。

【你能……看見我？】

突然，重疊的詭異聲音從怪物軀體內部傳出，像是骨骼血肉摩擦的聲響。

一隻只觸角揮來，像是變異章魚捕獵。

莫三暗道不好，被這一條條觸角打中，她還不得這裡一塊，那裡一塊，東一塊，西一塊。

“砰！”

密密麻麻的觸角轟然砸下。

在血腥觸角的縫隙之中，紅光一閃，在揚起的孢子瘴氣之中，一個破舊的鬼玩偶被撕成粉碎。

莫三站定，她的背後，一隻肢節縫上細線的小女孩揚起詭笑，返回腦中神殿。

由教學樓異化的怪物觸角翻飛，又是一個躍起。它的軀體之中亮著燈，一間間教室裡不斷傳來各異的人聲，哭喊和歡笑，慶祝和悼念，都聚集在它的身上。

濃烈的情緒透過猩紅孢子，觸碰無形壁障時，不斷影響莫三的精神。

同一時間，有上百個人在述說他們的不幸，抱怨生活的不公；緊接著就是仇恨，仇恨和喜悅一起升起，像是精神病人的世界。

紅得越發猩紅，黑得越發陰森。

腳下的路突然變得崎嶇不平，大批魂靈拉扯著她的腦子，叫囂著共沉淪。

神殿門扉緊閉，血色福利院鎖鏈震動。

劇烈的痛苦伴隨徹骨的仇恨，在莫三眼底燃燒，又一個魂靈伸手拉她，卻發現這人的遭遇比它更悲慘。

【你……居然看不見我！】

地面上滾動的眼球一齊發難，真假摻半地發出尖嘯。